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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過來吃飯,回回都得讓我給你送?!?/br>話是埋怨的話,心思卻是好的。小劉監督著秦敬把飯吃完了,又說了他一句:“合著我不給你送你就不記著吃晚上飯是吧?你自己瞅瞅,我這一個都快能頂你仨了?!?/br>“你是說橫著比還是豎著比?”秦敬笑了笑,垂著眼收拾碗筷,準備拿去廚房洗。小劉見他還能開玩笑,多少放了點心,也不想攛掇秦敬去看看沈涼生──他是樂見他們分開的,而且這大半年秦敬雖說人瘦了點,但精神還算不錯,可見長痛不如短痛,沒有什麼邁不過去的坎兒。其實秦敬人瘦下來,大半還是因為忙瘦的。天津局勢不好,但北平那頭更糟,去年華北各界救國會便從北平遷到了天津。津城各校團結一心,不撤消國文科目,不修改教科書,堅決反抗日本人推行奴化教育。圣功是女中,學生本來就少,現下狀況更是艱難,但用老吳的話說,學是肯定要辦下去的,還要想法兒辦得更大更好。小日本兒想讓咱們中國孩子改說鬼子話,他媽的門兒都沒有!秦敬這大半年間一頭在學聯幫忙,一頭跟著老吳做事,暗地幫著散發抗日傳單和中丄共天津市委出的,直到後來局勢越來越嚴峻,傳單報紙印不出來就用手一份一份抄──許多年過去,他那個小秦嫂的外號兒早沒人叫了,那位寫的文人也已經去世,但在身後留下了可以代代傳頌的話:“什麼是路?就是從沒路的地方踐踏出來的,從只有荊棘的地方開辟出來的?!?/br>沈父的喪禮上,沈涼生一身黑西裝站在他大哥後頭,并沒有掉一滴淚。他大哥倒是哭得悲戚,好像這時候多哭兩聲,回頭就能多分兩處房子似的。沈克辰的遺囑并沒出乎沈涼生的意料──沈父再怎麼厭惡他這個大兒子不爭氣,到底也不會虧待他,雖沒把沈家的經營權交到他手里,卻留給他一半的不動產。倘若他真能戒了賭,這份房子地產足夠他下半輩子躺著過了。沈涼生的大哥對這麼個分法也沒有異議──他知道這些錢都是死的,可沈家的生意他早就插不上手,現下這個分法已讓他十分滿意。沈涼生那頭倒不是不滿意,不過以他對他大哥的了解,很清楚這就是個狗改不了吃屎的主兒,那些房子和地在他手里根本留不住。沈父在世的時候,沈涼生并未對他大哥怎麼樣,相反有時還幫襯他一把,卻是因為他知道沈父都看在眼里,想下手現在還不是時候。如今沈父一死,沈涼生再無顧忌,半分手足之情都沒留下,後頭幾個月明著暗著對他大哥做出來的事兒,要讓早死的沈家大太太知道,決計要變厲鬼回來生扯了他。沈涼生當年回國的時候,并沒存著為母報仇的念頭,但六年之後,卻真是一報還一報──沈涼生的大哥死在了這年年底,人是抽大煙抽死的,可究竟是怎麼染上的大煙癮,又怎麼幾個月就抽出了人命,那就是不可說了。李婉嫻在沈父去世後立馬回娘家鬧了一場,終於如愿以償地結束了她這段名存實亡的婚姻。後來聽聞前夫的死訊,愕然間先含恨離丄婚離得太早,錢還是分少了??蛇z憾完一深想,又覺得渾身冒涼氣,這才有些後怕,只覺這事兒八成跟自己那位前小叔子脫不了干系,心道什麼叫吃人不吐骨頭,自己可真算是見識了一回。民國二十八年的一月格外冷,天色一直陰沈著,想是早晚要下場大雪。沈涼生這日回到家,下人邊接過他的大衣帽子,邊低聲稟了句:“有位姓崔的小姐找您,一直不肯走,我看外頭天太冷,就讓她進來等了?!?/br>下人說這話是因為沈涼生立過規矩,他不在時有生人找一概先回了,別什麼人都往家里讓。沈涼生則根本不記得自己還認識位姓崔的小姐,聞言蹙眉問了句:“人呢?”“就跟廳里坐著呢?!?/br>於是沈涼生這才注意到沙發里還坐著個人──那位崔小姐悄沒聲息地坐在那兒,說是找沈涼生來的,此時卻像魂游天外一般,手里籠著杯茶愣神,竟是副要哭不哭的樣子。沈涼生邊走過去邊打量她,確信自己沒見過這人,卻也知道為什麼下人自作主張地把人請進來了──這位崔小姐大著個肚子,還真不能讓她大冷天站在外頭等。沈涼生走到近前,沙發里的人才回過神,趕緊站了起來,局促不安地看著他,可連聲招呼都不知道打。“找我什麼事?”雖然不認識,出於禮貌也不能把人往外趕,沈涼生自己坐下來,看她還站著,便又客氣了句,“坐吧?!?/br>“我姓崔……”“嗯,請坐,”沈涼生看她憋了半天才憋出三個字,只好耐著性子再問了遍,“崔小姐找我有事?”“……沈少爺?!?/br>對方也沒坐,又說了三個字,眼淚便唰地掉了下來,哭得說不清話,倒好像是沈涼生對她始亂終棄,簡直莫名其妙。沈涼生清楚自己根本沒欠過這麼筆冤枉債,卻也拿她沒轍,叫下人過來遞帕子給她,忍著脾氣一句句問了半天,才大抵弄明白是怎麼回事。這位崔小姐并不是津城本地人,本名叫做招娣,最常見不過的名字,人也長得說不上多好,只能算白凈清秀,不過因著骨子里的柔弱性情,看著便十分楚楚可憐。她原是跟著東家來津做幫傭,後來被沈涼生的大哥看上了,偷偷養在外頭,并沒敢叫李婉嫻知道。當初人沒死時他就已經不大管她了,現在人死了,余下個沒名沒分還大著肚子的女人,靠當東西撐了兩個月,眼見租的房子馬上要被房東收回去,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了,才鼓起勇氣找上了沈涼生的門。沈涼生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否真是他大哥的──是不是都跟他沒關系,人他都已經下手搞死了──當下也沒多說什麼,更把場面話全省下來,直截了當地道了句:“你開個數目吧?!?/br>“不是,我不是要錢……”崔招娣這輩子就吃虧在性子太軟弱,當初被沈涼生的大哥強占了便宜,竟就稀里糊涂地跟了他,如今又光知道哭,說是不要錢,卻講不清自己究竟要什麼。沈涼生對他大哥心狠手毒到了極處,可也不想欺負一個女人,見狀干脆任她哭個痛快,自己靠在沙發里點了支煙靜靜看著她哭,最後放柔聲勸了句:“別哭了,要不先吃點東西再說?”他肯這樣安慰她倒不是因為別的──個中原因沈涼生自己其實不大想承認──不過是因為她眼角邊也有一顆小痣,實則長得和那個人并沒什麼相像的地方,可只因為那一點痣,他見她垂著眼掉淚,便就沒有辦法覺得她煩。“我……我不要別的……”崔招娣被沈涼生勸了一句,倒真慢慢止住了哭,口中的話卻仍沒什麼條理,“孩子我自己養,我一定好好待他……我就想求張車票回去……”崔招娣沒念過書,話說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