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4
然沒發出半聲咳嗽。他掙扎數下,勉強直起身來,露出精光四射的一張眼睛。蘇易清頗為溫柔地撣了撣刀身,刀刃嗡嗡地顫了一下,像被美人拂過的琴弦,發出遙遙一聲,落在塵埃里。老頭兒腦門青筋畢露,手腳直顫,猶喝罵道:“無恥小賊,我今日拼死,也要為楚家報仇!”話音剛落,他本就破爛的衣服自領口到腰間急遽撕開一道裂縫,冷風從縫中吹蕩,鼓得他黑色衣服飄如巨大旗幟。蘇易清手中的刀就緩緩放下了。哪怕他不記得自己的刀叫什么,不記得自己過去是什么身份,可骨子里對于殺意深入骨髓的熟悉,讓他在思考之前就提起腰側彎刀。太熟悉的刀,太熟悉的武功,和十分不熟悉的過去。他看了看老人,穩穩地走了過去,神色依舊是寡淡的。老人手中攥緊了鐵鉗,正要扭腰斜刺,一粒白色石子就從蘇易清手上飛射而出,彈在他氣xue上封住了全身功力。一時場中俱靜,四目相對,老人憤怒得幾乎噴出火來,蘇易清沉默的眼睛里,倒映著滿目焦黑。“這樣的身手,何必來送死?!彼届o地陳述一個事實,也沒有細想自己的話對于老頭兒來說是如何血淋淋一個諷刺。老頭兒掙扎著伸出手去,哆嗦著拿著鐵鉗,半點力量也發揮不出,只嘶啞著聲音道:“嘿,你懂什么……那是楚家數百人命!人命對你們來說,怕不就是幾個數字,可你聽一聽,這雪地里,全是哭聲??!”他一語既畢,失去了全身力氣似的癱倒在地,花白頭發砸在雪中,濺起蓬亂的碎屑。蘇易清抬起頭,煙氣在他眼里蒙了不知多少層,看不清切。繁華坍塌,高樓坍圮,焦土上,總會有蔓生野草破土而出,春來秋去,往復不停。而人命,埋藏在血火下,啾啾啼唱,不得,歸去。他一把握住刀柄,手心盡是冷汗。蒙在塵下的記憶里,一定是如同刀鋒的過往,讓他隱隱然,不敢掀開帷幕。記憶中模糊的眼睛,瑤州城里被通緝的楚云歌,以及,領兵走進楚家那位,曾經的蘇易清。過往是野獸,他想退。本已一無所有,再退一步,便可海闊天空,無人相識,隱于人世。身心都被黑暗一重一重覆壓,可記憶深處,分明有一道門,露出破碎一地的光。雪在他眼中閃過飛光,蘇易清猛地轉身,往子規山方向走了三步。他應該猜得不算很錯。第一步,腳下的雪沙沙響個不息。第二步,風中有冷銹的味道。第三步,他遽然回首,連退數步。青空之上,一道鐵箭裹挾燦白銀光飛射而來,咚的一聲。精準無比扎在了老頭兒胸前。蘇易清握緊手中刀,閉了閉眼,風中有新鮮的血氣。咕嚕咕嚕地,從人的心口涌出來。他把身子繃得如同弓弦,下一刻,用盡全身力氣,飛奔而出,往山林間突奔而去。一射之外,玄衣的中年人站在白色軟轎前,看著手中鐵胎弓,陷入了難得的莫名。弓是上好的弓,野牛筋,玄鐵身。手捻過弓弦,還能聽到刀呼劍嘯的聲響。“秦顧,你說,他見了我,怎么像兔子一樣溜了?”精明了半輩子的中年人,嘖了一聲,一邊問,一邊將弓遞了過去。鐵甲的士兵接過弓,啞了一會兒,才道:“或許……蘇公子,是想要親自上山捉拿反賊?”“罷了,”沈從風搖頭,想起什么似的,瞇了瞇眼睛,“你跟了我,有三年了?!?/br>秦顧恭恭敬敬點了點頭,往后退了幾步。“他?我教了他十年了……”剩余的聲音都被掩蓋在激烈的風雪中,愈來愈淡。白色軟轎在狂風中穩穩抬起,行云流水般向北掠去。第4章第4章蘇易清縱氣奔入山林,那一箭中凌然殺氣,仍長久駐留在身側,散之不去。裹挾千軍萬馬,自有雷霆浩蕩。初聞其聲,便有透心寒涼,跗骨而上。急掠數十步,才稍稍喘了口氣。即便不是對他當頭而來的殺意,也逼得他躲避無門。手扶在身邊石塊上,凍硬了的積雪將手心熱度一點點吸干,一滴滴化成水,將袖口深藍染得近黑,墜在風里。渺無人煙,滿目風雪,他只身一人,飄零在山中。枯樹怪石之外,山野俱寂。江南自古佳麗,便是下了這么久的雪,從山上望去,也能窺得兩三點山奇水秀,曼麗景致。雪花如飛煙玉屑,自半空樹枝間橫灑而下,輕忽如夢。他緩步走在山道上,嶙峋瘦石掩著更深的老林寒鴉,沒來由地,蘇易清想,實在是有些過于熟悉。若是寒冬未至,該有清歌自云霄行來,霜葉正紅好,溪水正清清。該是遠山疊翠,萬里流煙,飛瀑之后的滿谷山花,招搖著深秋最后一點旖旎。蘇易清嘆了口氣,他一定是來過這兒的。是以他知道,往南有坑谷低洼,往北有寒林婆娑,往西有溪澗如帶。往東,有……有什么?他頓了頓。該有,朗朗清歌,穿林打葉而來,唱三湘如夢,曉月蘭舟。心底的門猛地震動一下,蘇易清被忽如其來的感覺打得頭皮發麻,那像是自己殘存的記憶,又不全是。往東面踏出一步,腳剛剛落在地上,還沒站踏實,下一刻就已騰空而起,風倒卷著衣襟往里灌,像往事密密麻麻覆壓在腦海上,卻無從想起。利刃的氣味裹挾著風,在他身后破雪碾冰,雷霆奔襲。撕裂的風聲像黯啞的哭聲,莫名讓他覺得有些悲痛。若說流失的僅僅是過去的記憶,那么他的過去,一定不算美好。擰身如鷂,一躍至半空,身后利箭貼身而過,與他手中彎刀砰然相撞,當的一聲,火花四濺。一擊之后,穩穩落在枯樹之上。那枚鐵箭應聲斷為兩截,落在雪中,再也覓不見痕跡。蘇易清微微瞇眼,看樹下冰雪世界,手指從刀刃上輕輕拂過,溫柔得像情人嘆息。他早該想到,江南豪族,扎根百年,這距離楚家莊園最近的子規山,一定姓楚。腳下的山,像一張安靜的大網……他還有后退的機會,心里的聲音告訴他,現在后退,還可縱情江湖,不問世事,與過往一絕而別。“走!”他聽見了心底近乎于咆哮的喊聲。在風里,在雪里。過往在浮世間沉沉浮浮,他想著,仰起頭,將刀持于臉前。一把光潔明亮的刀,筆直地削下,在盡頭又折出極柔美的弧度。這樣一把刀,是能破開重重迷霧,能判定心中是非的。雪光在刀身上反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