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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在口袋里也漸漸冷了。 實在等不到走到江邊了,他拿出一只包子來,就著昏暗的路燈,慢慢地咀嚼、慢慢地吞下去。 身邊是紅塵萬戶,柴米油鹽的味道隔成了好幾道光影,緩慢地、次第地、近乎溫柔地將他籠罩起來。 譚臨想起童苓——哦不,那時候她還叫王君艷。 那時候,傍晚的時候他總是在外面瘋玩,回家的時候滿頭大汗。王君艷總是會拿起一塊毛巾幫他擦汗,動作輕柔,細聲細氣地問他,和誰去玩兒啦?玩兒什么呢?最后叮囑他,要注意安全啊。 父親坐在沙發上翻報紙看新聞,他進廚房洗手,她摘下了圍裙,招呼道,開飯了,快來吃飯啦! 譚臨一直都記得,那塊給他擦汗的毛巾是淡黃色的,那條常年掛在廚房門口的圍裙,是藏青色的。 二十幾年過去了,他也一直都覺得,王君艷只是性格使然,待人都這樣冷淡——她是自己的母親,他身體里流著她的血,她沒有理由不愛他。 幾個月前,譚臨才明白,并不是這樣的。 她也有感情,她也會激動、也會瘋狂、也會失去理智——她甚至可以為愛殺人、為愛去死。 一切皆是因為,那個對象叫“陳欽”,并不是他這個可笑的“譚臨”。 譚臨咬完最后一口,將另一個包子的塑料袋包好,妥善放進口袋。 他抬頭,看了一會兒夜空,鴉青色的沒有一點星光。他繞出暗處,又沿著路燈光往前走。身影在燈光下漸長,漸短,漸長,漸短。 沿著這條路一直往西走,就能走到長江邊。 路燈昏暗,恍惚間,他覺得自己又走在冠頭嶺岸上的海邊。 也是這樣的巷子,也是這樣的暗夜。 那晚,程樹將自己拖進深海,混沌之中溺水掙扎,向死而生,再上岸時,已經是渡口渡過的嶄新生命。 那時候他想,多好啊。 他們都是死過一次的人,再也沒有什么能將他們打倒、將他們分開。他還在老街上給她買了紅豆手鏈,給她許下“有生之年”。 他沒有想到,短短幾天的時間里,抑郁癥去而復返。 童苓就是一顆□□,甫一出現,把他多年的心結炸開,炸成了一張網,將他用力網住,不斷收緊,空氣稀薄,瀕臨窒息。 譚臨努力偽裝了幾天,然后放棄了。 最厲害的藥也無法治愈他的失眠,他的生命就像一塊海綿,水被迅速西走,生命萎縮瀕危。 譚臨清楚地知道,前面的道路會是怎樣的。這是一場艱苦卓絕、看不見光明的戰爭,他都不一定吃得消,更不必說剛剛恢復正常的程樹。 所以,他選擇消失。 沒有了譚臨,程樹還可以再次找到她的陳北及。 這不是一種大度,這是釋然,是真心誠意的放手。 昏暗的小巷里,譚臨突然落下淚來。 巷口透出一點光線,他聞到了水汽潮濕的味道。再往前走幾步,就是長江了,那條方路南和他提起過、凌晨三點沉默不語的江水,幾千年都亙古不變。 熱河路是條孤獨的路,這段江水也是孤獨的。 他選擇在這里離開。 打開手機,屏幕亮了,已經是晚上七點。譚臨站在江邊,將最后一個包子吃完,然后拿起手機,猶豫了很久,最后還是放下了。 他換了手機號,那串號碼其實他早已經爛熟于心,但還是算了吧。 不帶走什么,也別留下什么。 在這個世界上,他不必給任何人打電話,讓她阻止自己的自殺。程樹有她存在意義與價值,而他,根本就只是一個多余的人罷了。 他也不會后悔。 脫了鞋子,穿過高高的蘆葦,江水冰涼刺骨。遠處歸塢的游船拉長了汽笛聲,“轟——”地一聲低沉長鳴,響徹江面。 粼粼江水倒映著鴉青色的天空,也倒映著明明滅滅的岸邊燈火。 譚臨往江心走去。一步,兩步。 江水沒過腳踝,小腿,大腿,腹部,前胸,最后是…… “譚臨!——” 身后,一聲尖吼突然撕破夜空。 “譚臨!譚臨——!” 程樹瘋狂地叫著他的名字,從小巷里奔了出來。 “譚臨!譚臨!” 目光穿過蘆葦叢,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譚臨正轉過了頭,也一眼對上了她的目光。 “譚臨!——”程樹跑得飛快,頭發在肩后揚起,凌亂而無措,“你快回來!很危險的!回來!——” 譚臨的目光在她身上認真描畫了一圈,突然笑了笑。 他的腳步停下了,聲音有點輕。 “對不起?!?/br> 但程樹卻聽見了。 她用力甩開鞋子,幾步就跨過了蘆葦叢,穿過了江水,到他的身邊,用力拉住他。 抓住他的那一剎那,程樹似乎整個人都找到了主心骨,心里一下子就松了。 她迎著譚臨的目光看他,眼眸清澈,倒映著漫天漫的燈光和波光,不變的冷淡和疏離被打破,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只說了一句話。 “譚臨,我們回家?!?/br> 江對岸,又是一聲悠長而低沉的汽笛聲。熱河路的小巷子里傳來隱隱約約的狗吠聲,哭鬧聲,碗筷碰撞聲,遠處是汽車喇叭聲,再遠處,是熙熙攘攘的城市的喧囂聲。 而他們站在這里,腳底是冰涼的長江水,天地之間都空了,全世界似乎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譚臨的眼底突然涌上一股暖流。 緩緩流動的江水里,他的手反扣,緩緩地緊握住程樹的手腕。 聲音溫熱,只說了一個字。 “好?!?/br>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