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頸瓶?！班芤恍】谶@個?！彼f，“一小口?！?/br>
    液體的味道很刺激，嘗起來一點酒精味道都沒有，卻在他口中像上等白蘭地一樣爆開。星期三拿走瓶子，裝回口袋?！坝^眾發現自己闖進了后臺，感覺都不會很好。所以你才會覺得那么不舒服。得盡快把你帶出這里?！?/br>
    他們加快了速度。星期三穩穩當當地跋涉著，影子則時不時絆倒在地。但喝了飲料之后，他感覺好多了，嘴里還彌留著混合了橘子皮、迷迭香精油、薄荷油和丁香的味道。

    星期三扶住他的胳膊?！扒颇莾??！彼钢杆麄冏筮厓蓧K一模一樣、仿佛凍結的玻璃的巖石小山丘?！皬哪莾啥咽^中間走過去，記住走在我身邊?！?/br>
    他們向前走著，突然，寒冷的空氣和明亮的陽光同時撲到影子臉上。

    下一瞬間，他們已經站在一座山的半山腰了。迷霧消失，陽光燦爛，空氣寒冷，天空呈現出完美的藍色。山下是一條沙礫山路，一輛紅色貨車在路面上顛簸開動，像孩子的玩具車。附近一棟建筑中飄來一股燃燒木頭的青煙。那棟建筑像有人在30年前得到了一座移動拖車房子，又把它丟棄在這里一樣。

    走近以后，門開了。一個有著銳利的雙眼和刀鋒似的薄嘴唇的中年男子注視著他們?！鞍パ?，我聽說有兩個白人男子正在路上，準備過來看望我。兩個開著溫尼貝戈車的白人。我還聽說他們迷路了。如果不沿途到處做記號，白人總是會迷路?？纯撮T口這兩個可憐蟲吧，知道你們是站在拉寇塔的土地上嗎？”他的頭發是灰色的，很長。

    “你是什么時候變成拉寇塔族的？你這個老騙子?！毙瞧谌f。此時，他穿著一件厚外套，戴著遮住耳朵的帽子。影子這會兒已經不太相信自己的記憶了——剛才在星光下，他穿的還是磨損的斗篷，戴著寬邊帽?！昂昧?，威士忌·杰克，我很餓，我的這位朋友更是把他的早餐都吐光了。你不請我們進去嗎？”

    威士忌·杰克搔搔腋窩。他穿著藍色牛仔褲，汗衫和他頭發一樣是灰色的，腳上只穿著一雙鹿皮靴，似乎一點也不怕冷。他說：“我倒喜歡站在這兒。好了，進來吧，丟了溫尼貝戈車的白人?！?/br>
    拖車里面，燒木頭的煙似乎更濃。車里還有一個男人，坐在桌子旁邊。那人穿著沾滿污點的鹿皮褲，光著雙腳，皮膚的顏色和樹皮一樣。

    星期三似乎興高采烈?！班?，”他打招呼說，“看來我們路上耽擱了一會兒反倒是件幸事。威士忌·杰克和蘋果·約翰尼，真所謂一個蛋、兩只鳥?！?/br>
    坐在桌邊的男人，也就是蘋果·約翰尼，瞪了一眼星期三，伸手朝襠下一掏?！澳阌终f錯了。我剛檢查了一下，我兩個蛋都在，都待在應該待的地方?！彼ь^看見影子，伸出手來，“我是約翰·查普曼，你老板講的我的任何壞話，你聽都別聽。他是個卑鄙的家伙，一向是個卑鄙家伙，總是要做卑鄙的事。有些人生來卑鄙，到死都卑鄙?！?/br>
    “我是邁克·安塞爾?！?/br>
    查普曼摸摸他胡子拉茬的下巴?！鞍踩麪?，”他說，“這不是你真正的名字。不過還能湊合著用。大家一般都怎么稱呼你？”

    “影子?！?/br>
    “那我就叫你影子。嗨，威士忌·杰克，”影子意識到他說的并不是威士忌·杰克，他說的那個名字比威士忌·杰克的音節多得多?！罢业匠缘牧藛?？”

    威士忌·杰克拿過一只木頭勺子，揭開一個黑色鐵鍋的蓋子，里面的東西在燒木頭的爐子上汩汩冒泡?！翱梢猿粤??！彼f。

    他拿過來四個塑料碗，把鍋里的東西盛進碗里，再把碗放在桌子上。然后，他打開門，走到外面的雪地里，從雪堆中拔出一個塑料壺，帶進房間，把壺里渾濁的棕黃色液體倒進四個很大的玻璃杯中，放在每個碗旁邊。最后，他找出四個湯勺，和其他人一起坐在桌邊。

    星期三有些懷疑地舉起他的玻璃杯?！翱雌饋硐袷悄??！彼f。

    “你現在還在喝那玩意兒？”威士忌·杰克問，“你們這些白人都是瘋子。這比你喝的尿強多了?！闭f著，他轉向影子，“燉rou是野火雞。約翰帶來了蘋果白蘭地?！?/br>
    “一種口味比較柔和的蘋果酒，”約翰·查普曼說，“我從來不相信烈酒，那東西讓人發瘋?！?/br>
    燉rou的味道很好，蘋果酒也非?？煽?。影子強迫自己放慢吃飯速度，慢慢咀嚼，不要狼吞虎咽，可他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饑餓。他給自己添了第二碗燉rou，還要了第二杯蘋果酒。

    “有傳言說你正在四處走動，和各種各樣的人談話，鼓動老家伙踏上征途?！奔s翰·查普曼說。影子和威士忌·杰克負責刷碗，把吃剩的燉rou放進塑料保鮮盒。威士忌·杰克把保鮮盒放進門外的雪堆里，再把一個裝牛奶的柳條箱倒扣在上面當標記，方便下次找到。

    “你總結得很好?！毙瞧谌f。

    “他們會贏的?！蓖考伞そ芸似降卣f，“他們已經贏了，而你已經輸了。就像白人和我們的人打仗一樣。大多數戰役都是他們贏，只要失手，他們就會和我們停戰，訂立和平條款，然后再破壞談判協議，所以他們會再次打贏。我不會再參加另一場注定失敗的戰斗了?！?/br>
    “你看我也沒用?！奔s翰·查普曼說，“即使我為你戰斗——當然，我是不會那么做的——我對你也沒什么用處。那些混蛋早把我拋在腦后，徹底忘記了?！彼D了頓，又說了一句，“保羅·班揚?！彼龘u頭，又重復了一遍那個名字，“保羅·班揚?！庇白訌膩聿恢?，普普通通的字眼，聽上去卻可以如此沮喪。

    “保羅·班揚？”影子好奇地問，“他做過什么？”

    “他只存在于人們的腦子里?！蓖考伞そ芸苏f。他從星期三那里拿了一根香煙，兩個人抽起煙來。

    “有些白癡以為蜂鳥也會擔心體重問題，或者得蛀牙，諸如此類的無聊事。也許他們只想讓蜂鳥免遭糖份毒害?！毙瞧谌忉屨f，“所以，他們在喂蜂鳥的喂鳥器里裝滿該死的木醇糖。蜂鳥來喂鳥器吃東西，然后就死掉了，因為它們的食物里沒有卡路里。盡管它們小小的胃被撐得滿滿的，它們還是餓死了。那就是你提到的保羅·班揚。從沒有人講過保羅·班揚的故事，從沒有人真正相信保羅·班揚的存在。1910年，他大搖大擺地從紐約一家廣告公司里走出來，用不含卡路里的食物填滿了整個國家對神話傳奇的胃口?！?/br>
    “我喜歡保羅·班揚?！蓖考伞そ芸苏f，“幾年前我去過美國商城，上面就塑著大塊頭保羅·班揚。他倒是對我的胃口。我不介意他從來沒有存在過，也不介意他從來沒有砍倒過一棵樹。當然，砍樹沒有種樹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