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眼睛。

    出租車在雨中緩緩向前蠕動著，計價表上的數字不斷增加。

    “你要殺死我嗎？”薩立姆問。

    出租車司機的嘴唇緊緊抿在一起。薩立姆在司機后視鏡中觀察他的臉色。

    “不會?！彼緳C平靜地說。

    車子再次停下。雨水紛紛擊打在車廂頂上。

    薩立姆說：“我祖母發誓說在某天傍晚，她見過一個伊夫里特，就在沙漠邊緣。我們告訴她，那不過是沙暴，是一陣風，但她堅持說看到了。她看到了它的臉，還有它的眼睛，和你的眼睛一樣，是燃燒的火焰?！?/br>
    司機微笑起來，但他的雙眼仍舊隱藏在黑色的塑料墨鏡后面，所以薩立姆無法分辨那個微笑中有沒有真正的笑意?！爱斪婺傅囊布娂姷竭@個地方來了?！彼f。

    “紐約有很多神怪嗎？”薩立姆問。

    “不多，我們人數很少?！?/br>
    “世上有天使，也有安拉用泥土塑出的人類，還有生于火焰的神怪?！彼_立姆說。

    “在這里，沒有人知道我們神怪的事?！彼緳C說，“他們認為我們可以幫助凡人實現他們的愿望。真有這種本事的話，你以為我還會開出租車維生嗎？”

    “我不明白?！?/br>
    出租車司機看上去有些悲傷，當他開口說話時，薩立姆從司機后視鏡里凝視著他的臉，看著伊夫里特黑色的嘴唇。

    “人們相信我們可以實現他們的愿望。為什么他們會相信那個？我住在布魯克林區一個臭烘烘的房間里，我開這輛出租車。只要有錢，隨便哪個臭氣熏天的混蛋都可以坐我的車，還有人連錢都不給。我把他們送到他們要去的地方，有時候他們會給我小費，有時候他們只按計程表上的價格給錢?！彼南麓蕉哙缕饋?。這個伊夫里特似乎已經快到精神崩潰的邊緣了?！坝幸淮?，有個人居然在后座上大便。還車給公司之前，我不得不親手擦洗干凈。他怎么可以那么做？我不得不清理干凈座位上的那泡稀屎。怎么能這么做？”

    薩立姆伸出手，拍拍伊夫里特的肩膀。透過毛衣，他感受到了他結實的rou體。伊夫里特從方向盤上抬起一只手，放在薩立姆的手上，就這樣靜默了一陣。

    這時，薩立姆想起了沙漠。在他的想象中，紅色的沙子卷起沙塵暴，無數猩紅色的絲綢帳篷圍繞著失落的城市尤巴。這個畫面在他腦海中飛翔翻涌著。

    他們開到了第八大道。

    “堅守傳統的老一輩人相信我們的存在。他們不會沖著洞xue小便，因為先知告訴他們洞xue中住著神怪。他們知道如果偷聽天使的談話，天使會向他們投擲燃燒的星星。但即使是老一輩人，來到這個國家以后，也覺得和家鄉離得太遠，于是不再在乎我們了。在老家，我哪兒用得著開什么見鬼的出租車?！?/br>
    “我為你難過?！彼_立姆說。

    “這是個艱難的時代，”司機說，“風暴就要來了。我被嚇壞了。只要能離開這里，做什么我都愿意?！?/br>
    之后，車子開到酒店門前這段時間里，兩個人都不再說話了。

    薩立姆下車時給了伊夫里特一張二十美元鈔票，告訴他不用找零。然后，不知道從哪里蹦出來的勇氣，他把自己的房間號碼告訴了他。出租車司機什么都沒說。一個年輕女人鉆進出租車后座，車子駛回寒冷的大雨中。

    晚上六點鐘的時候，薩立姆還沒有寫好給姐夫的傳真。他冒雨走出去，給自己買了當作今晚晚餐的烤rou串和炸薯條。只過了一周，但他已經覺得自己在紐約這個地方變得更胖、更圓，筋骨也軟化了。

    回到酒店時，他驚訝地看到出租車司機站在前臺，雙手插在口袋里等著他，眼睛盯著架子上的黑白明信片?？匆娝_立姆后，他有點不太自然地笑起來?！拔医o你房間打電話，”他說，“沒人接。所以我想我應該等你一會兒?！?/br>
    薩立姆也笑起來，碰了下那人的胳膊?！拔以谶@里?！彼f。

    他們一起走進昏暗的、亮著綠燈的電梯，手拉著手，一路升到十五樓。伊夫里特問他能否用用浴室?！拔矣X得很臟?！彼忉屨f。薩立姆點頭同意了。他坐在占據了這個白色小房間大部分空間的床上，聽著浴室里淋浴的水聲。薩立姆脫下鞋子、襪子，脫光所有衣服。

    出租車司機從浴室走出來，渾身濕漉漉的，只在腰上圍了一塊浴巾。他沒有戴墨鏡，在燈光昏暗的房間里，他的眼睛燃燒著猩紅色的火焰。

    薩立姆眨眨眼，忍住眼淚?！罢嫦Ｍ阋材芸吹轿铱吹降木跋??！彼f。

    “我不會替別人實現他們的愿望?！币练蚶锾厍穆曊f。他丟下浴巾，輕柔地，但也是不可抵抗地，將薩立姆推倒在床上。

    他們擁抱在一起zuoai。有一刻，薩立姆意識到自己在哭。伊夫里特用灼熱的嘴唇把他的眼淚輕輕吻干?！澳愕恼婷鞘裁?？”薩立姆問出租車司機。

    “我的駕駛證上有一個名字，但不是我的真名?！币练蚶锾鼗卮鹫f。

    之后，薩立姆不記得他們什么時候結束zuoai，什么時候沉入夢鄉。

    薩立姆醒來時，冰冷的陽光照進這間白色房間。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

    他發現他的樣品箱也不見了。所有瓶瓶罐罐、戒指、裝飾用的銅手電筒，全都不見了。除此之外，消失不見的還有他的西裝、錢包、護照和回阿曼的機票。

    他只找到拋在地上的一條牛仔褲，一件T恤，還有一件灰色毛衣。在衣服底下，他找到了一張駕駛執照，上面的名字是艾伯拉罕·本·艾里姆，還有同名的出租車準駕證。他還找到一串鑰匙，上面掛著一個小紙條，用英文寫著一個地址。駕駛執照和準駕證上的照片并不很像薩立姆，但也不像伊夫里特。

    電話鈴聲響起，是前臺打來的，通知說薩立姆本人已經結帳離開酒店，請他的客人朋友盡快離開，以方便清潔房間，留待后面的客人入住。

    “我不會替別人實現他們的愿望?！彼_立姆說。這句話仿佛自己成形，從他嘴里吐出來。

    穿上衣服時，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腦袋輕飄飄的。

    紐約的道路很簡單：所有大道都是從北到南，所有大街都是從西到東。有什么困難的？他自問。

    他把出租車鑰匙拋起來，然后接住，戴上從口袋里找到的塑料墨鏡。他離開酒店，出去找他的出租車。

    第八章

    他說亡靈也有靈魂。

    我問他那種事情怎么可能——亡靈本身不就是靈魂嗎？

    他一語點破我的困惑：

    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亡靈為什么總因為某些原因重回人間？

    是啊，他說得對，亡靈總因為某些原因重回人間。

    ——羅伯特·弗羅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