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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這邊廂,金如霖心緒難平。這次刺殺陳家祥,是他在和義安的上位之舉,他要向話事人邀功,從而升職,自然要做出功勞來讓大家看。他知道,聯運師爺忠早就有心篡權,于是兩方里應外合,杏花村血案一鑄即成。他沒想到的是,師爺忠為了撇清關系,痛下殺手,關起門來,把金如霖的人全給滅了??杉幢氵@樣,喬衛東也活了下來。金如霖雙手一松,手上的信也隨之展開,那信上無稱呼無落款,只有一段沒頭沒腦的話。「此命性格恬淡,膽氣英豪,凡事不能深思遠慮,幾番有始無終,好事多磨,災危淹滯,是處得非,巧中成拙,卻得兇中變吉,目下惡星將出限,福臨財至盡無疑?!?/br>原來是因為命途多舛,所以曹大師當時不為喬衛東寫斷詞,這不是更能說明什么嗎?七殺星,七殺星,金如霖喃喃,他真的信了。他得想個法子,讓喬衛東歸于和義安,為他所用。和義安,據稱起源于明代一支名叫和字軍的農民起義軍[1]。這個反動勢力在被朝廷打壓后,一路南逃,最終落足于廣東一帶,就此生根,一直到今,幫中人員多從事販毒、放債、開賭、**行業等,勢力遍及香港、臺灣及加拿大各地,成員多為潮州人,因此又稱潮州幫。前些年,金如霖靠著在族中攀血緣關系,終于結識到蘭如平。蘭如平,人稱蘭爺,曾是和義安有名的四二六[2],他年輕時候威名在外,最為打得,但四二六威望遠不如龍頭[3],也不像揸數[4]能中飽私囊,蘭爺老了落得渾身是病,養老錢也沒幾個,堪稱晚景凄涼。金如霖見狀,便出資為蘭爺成立蘭家班,專為電影設計武打動作,既是合法工作,又絕不算施舍,讓他到老仍能發光發熱。蘭爺對此十分感激,隨即為金如霖主持了入會儀式,金如霖也就成為和義安一員。蘭爺雖是金如霖的介紹人,但搭救喬衛東這干破事,他是不想管的,什么七殺星,金如霖說了他也不信。因為他是武行出身,終生做紅棍,除了關二爺,他不信鬼神。但他聽說喬衛東是王麗軍的弟弟后,態度大改,因為他喜歡王麗軍,王麗軍還答應過蘭家班,今后要是成了大佬倌,一定提拔武行人的地位。尚記得那夜篝火快活宴,大家舉起酒杯,齊話「仗義每多屠狗輩」。于是蘭爺大手一揮,豪氣干云地話:“有辦法!”他當夜叫了十來個手下,大家裝作街頭斗毆,果不其然,一起被警察拉進差館暫做扣押。蘭爺一行人走進班房,在隔間門口處,小警察掏出鑰匙打開鐵門,蘭爺趁機摸摸鐵欄桿,那股寒意,幾十年不變。小警察打開鐵門,他笑道:“蘭爺,幾十歲人,唔好再同后生仔打交[5]啦?!?/br>蘭爺點頭:“係呀係呀,哥哥仔,多多射住[6]啊?!彼焓秩啃【斓氖?,順便按按手心,對方望風景似的看向別處,又點點頭表示會意。一行人進了班房,班房里人或坐或立,紛紛瞪大眼睛望住他們,蘭爺注意到,有一人站在屋中央,另一人跪在地上,兩人中間放了個尿盆,跪著那人就像是被逼飲尿。在這天,蘭爺不由得服老了。他還沒看清跪著那人長相,那人就猛然躍起,撈起尿盆就是一扣,淋淋漓漓倒了站著那人一頭。其他人陸續沖上前來,一一被那人擒倒,蘭爺終于看清了,那人是鬼仔長相,應該就是金如霖要的人。眾多牢友也加入戰斗,他們打到七國咁亂,簡直搞不清到底哪方是黑,哪方是白——也許江湖本就是這樣的。喬衛東抄起尿盆一通狠砸,有個小毒蟲不自量地沖上前,不幸陷入混戰,半個腦殼都被砸扁,其殘軀又被其他戰友踢來踢去,一直踢到蘭爺面前。嘩,生猛。有人嘆道。喬衛東生猛了沒多久,他身上傷口崩開不少,血花四濺,雖然狼狽,他仍然堅持苦戰,蘭爺見狀,連忙叫身后人上去幫忙。喬衛東則被拖到一旁,他失血不少,精神已然渙散,但蘭爺近他身時,他還想掙起反抗。蘭爺摁住他臉,不讓他動,只說:“東仔?你阿哥搵我哋來幫手,唔使擔心?!?/br>喬衛東聽了,這才不動,他累極了,在蘭爺手掌下嘆出一口氣來。蘭爺有些擔心,害怕這是他的最后一口氣。直到喬衛東呼吸歸于平穩,蘭爺才放下心來。解決其他人后,蘭爺請出一尊關帝爺像,那像只得男人拇指大小,但他十分虔誠,雙手合起,奉在掌上,還叫人在一旁焚起香來。又有人脫去上衣,露出身上裹的一卷絹布,黃底丹字,畫滿血符。他們把絹布鋪在班房中央,再將喬衛東扶上跪著。蘭爺把關帝像往喬衛東面前遞去。在盤旋煙霧中,喬衛東睜開雙眼,他的眼睛已被蒙上一層污血,視覺里鋪上一片猛紅,忽深忽淺,人影浮動,在血海中,他看見了關二爺——關二爺那么小,卻用油彩描了全身,膚色通紅,身著綠袍,纖毫畢現,那雙泥塑鳳眼,甚至直勾勾盯著眼前人。一串血自喬衛東眼角飛落,他不喜歡這些,他不喜歡刺激、鋒利、逞兇斗狠的東西……他想起當年在江邊,自己輕易許下諾言,說要保護一切需要保護的,但他沒想到,只是想要保護而已,卻也要付出這樣的代價。淚跟著血出來了,在他臉頰上演著追車戲。有人掐著喬衛東的后頸皮,壓著他磕了三個響頭,有人在旁噢噢叫好,因為從此他們又多一個兄弟。響頭磕過,蘭爺把幾炷香抓起,握成一柄,用力戳向喬衛東的后背,在高溫下,皮膚翻卷,變作烏黑,一道刀傷被燙壞。血終于不流了。印記已落,蘭爺氣沉丹田,大喊一聲,關二爺保佑!諸人也隨之喊,關二爺保佑!而關二爺站在一張蒼老手掌上,他薄嘴微展,望著前人,露出一點詭秘的笑容。從這夜起,喬衛東歸于蘭爺麾下,和義安自會解決他所有的問題。鑒于社會影響惡劣,屬于嚴重的可公訴罪行,杏花村酒樓故意殺人一案提前由原訟法庭審理。一九八八年十月一日,法庭認為喬衛東涉及教唆行兇,一審判處有期徒刑七年零六個月。后經二審,刑期減為一年,最終改判無罪。兩個月后,手銬解開,喬衛東終于全須全尾從法院走出,沒人知道在關押期間發生了什么,但他的表情不再稚氣。他只是站在法院臺階上,雙手仍保持被拷而相握的狀態,用一種抿著嘴,微微仰頭的神情俯視諸人。不知情的人,總以為他在蔑視世界,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是一種委屈的表情。由這日起,喬衛東以手刃聯運話事人的戰績,被列入和義安五虎將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