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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至純道:“本來就是一家人,爺爺何必見外?!?/br>跟著藍隱走進藍氏機密工坊,才發現這是好幾個房間打通了的一個大大的屋子,按照古舊字畫修復翻新的工序安放著各種用具器皿。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丹青還是差一點被屋子里彌漫的那股奇異腐臭熏得吐出來。藍白正聚精會神淋洗一幅滿紙霉斑的書法。卷軸展開平鋪在斜坡形的大理石平臺上,旁邊陶鍋中咕嘟著滾開的水,藍白手里拿一個長柄瓷勺,舀了開水從上往下澆。這年代金屬冶煉相當發達,一般人家燒水,多用銅鐵器皿。但在臨仿業中,卻只能用陶瓷,因其材質穩定,不會造成別的意外。若是用金屬器皿煮出來的水,沒準顏色就變了。當然,敢像藍白這樣端著勺子就淋的,那都是大宗師,手上若沒有穩、準、輕、勻、快的功夫,很可能把畫燙成大花布。那陶鍋的樣子也甚是奇特,竟然是個長方形。藍隱看丹青彎下腰研究,嗬嗬笑道:“今天教你們兩個小子長長見識?!?/br>這時藍白已經沖淋完畢,開始用排筆拭水,把鍋騰了出來。藍隱從清過污漬的卷軸中拿出一幅,比劃一下,往鍋上加了個蓋。說是蓋,其實是個長方框,加上去之后鍋口立即變小一圈,恰好與畫的大小相當。然后端過來一個繃得密密的細絲長方篩子架好,把畫鋪在上面,開始隔水蒸。“見過蒸飯蒸菜,沒見過蒸畫的。藍爺爺,您可太神奇了!”丹青已經看出來,這是用水蒸氣潤濕浸透整幅畫,好揭下裱褙。不過,馬屁依舊拍得山響,叫藍隱老懷大慰。一般同行,都是用熱毛巾敷悶畫面然后揭紙。像藍家這樣直接上水蒸,的確很要些膽識。過了一會兒,藍隱把火調小,試著揭開一個角,接著雙手齊上,輕提慢攏,不過片刻,已經揭下完整一層紙來。如此干凈利落,實屬罕見。舒至純和丹青都不禁鼓起了掌。走到大屋子的盡頭,地下貼板上晾著好幾張已經揭下來并且修補過的畫芯。凡有破損的地方都用原紙原綾補綴,絲縷不差,天衣無縫,只差畫面的補色接筆。“……這活兒,老大也不是干不了。從前的字畫都是叫他抹幾筆補上了事??墒沁@幾幅……”藍隱露出珍重非常的神色,“讓他干,未免美中不足……呃,這個……美中不足?!?/br>丹青蹲下身看了一番,忽然抬起頭道:“爺爺放心,定還您一個十全十美?!弊旖且粨P,露出一個胸有成竹的笑,剎那間神采飛動。舒至純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正月的銎陽城,因為有了逸王殿下,不知憑添多少風流。承安有約必至,有酒必喝,每飲必醉。一回到府里,就連著膽汁一塊兒往外吐。半夜酒醒了,坐在院子里看月亮看星星看雪光??粗粗?,獨個兒拍著欄桿唱起來。唱“舊歡新夢覺來時”。唱“過盡千帆皆不是”。唱“其奈風流端整外,更別有,動人心處”。開始照影照月君來都爬起來陪著。后來三個人輪流陪著。再過兩天,誰也不肯陪了。君來覺得不太厚道,照影說:“我看殿下只是發泄發泄,無妨?!?/br>照月道:“多少年沒見過這副樣子了?;仡^一清醒,想起全被咱們看去了,恐怕惱羞成怒?!?/br>“我倒巴不得那一天早點兒到?!闭沼皣@口氣。“跟三才先生說說,咱們還是快點回去。我怕殿下哪天借著酒勁把送出去的壽禮再往回討。那可糟糕透頂?!?/br>照影和君來點頭。三個人里,看著最糊涂最天真的是照月,骨子里最透徹最狠的也是照月。趙煒聽說承安日日尋歡,夜夜買醉,皺眉道:“這小子,越發放浪形骸了?!?/br>文皇后一語中的:“不會是失戀了吧?遠恚說,承安這次上京,看起來很是郁郁。你這個做皇叔的,也不替他張羅張羅,難為他時常惦記你?!?/br>趙煒一愣,總不能跟皇后講將來殺一兜子可比殺一個麻煩多了,只好干打個哈哈:“他哪里看得上人家?人家閨女往旁邊一站,先就被他自己比下去了……”這段對話傳到賀焱那里,三才先生一擊掌,道:“也好,歪打正著。殿下這番姿態,率性自然,定叫那人戒心盡去,不會懷疑其余?!?/br>過了元宵,逸王府一行人返回蜀州。承安坐在書房里,聽馮止和趙恭匯報工作。“……他們曾在楓涇驛站亮出王爺的手諭和腰牌,要求送到長清。過了長清,還有些隱約蹤跡,我們的人一直追到六墴,就此斷了線索?!壁w恭看王爺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只好求助的瞅瞅馮止。“江家的大本營在北邊,依屬下看,他們很可能是故布疑陣,先往東而后折向北去了?!瘪T止說出自己的推斷。承安忽然問:“人不是從越州請來的么?怎么說大本營在北方?”“小溫說,他只知道江家在越蜀兩地的分號,隱約知道楚州分號的位置。我們去查的時候,江家動作極快,越蜀兩地已經撤得干干凈凈。仔細打聽之下,才在楚州找到一個留下沒走的伙計?!?/br>當日撤銷分號,普通伙計就地解散,可以領到豐厚的遣散費。像蕉葉這樣的,當然非走不可??墒撬麑嵲诜挪幌滦膼鄣呐?,他們已經悄悄論及婚嫁。半路偷溜回來,帶著女孩躲到鄉間,江家的人沒來,逸王府的人卻找來了。馮止想,至于如何逼供,如何拷問,如何毀尸滅跡,這些事就不必一一匯報了,上司關心的是你辦事的結果,過程如何,并不重要。“據這個伙計交代,江家總號設在京城,在各州府均有分號,只是不知詳情……丹青是江家收養的孤兒,原來的名字仿佛叫做朱成碧。還有……”“等等?!背邪泊驍嗨?,“你說他原來的名字叫做什么?”“朱成碧?!?/br>朱成碧。看朱成碧。曾幾何時,看朱成碧。…………承安用盡渾身力量壓下翻滾的心潮,緩慢又緩慢的道:“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二位辛苦了。接下來……府里事務將日益繁忙,這些無關緊要的瑣事權且放下,日后再說?!?/br>揮揮手,人都打發走了,叫住照影:“上回……‘華寶齋’送來的那方青玉印章……拿來我看看……”把小小一方玉石握在手中,承安淡淡道:“我想點事情。不用跟著?!币粋€人低頭慢慢走。丹砂填色,青玉為質,一樹碧桃,灼灼其華。——是為丹青必逃。這樣明白的暗示,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趙承安啊趙承安,枉你自詡聰明,平生幾時這樣狼狽過?原來,我還尚未入戲,你已開始設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