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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同芄蘭走失后,柏舟就覺得自己的心就仿佛被一根細細絲線勒住了,懸在半空,一方面有些喘不過氣,更讓人惶急的卻是不知道絲線會不會在哪一日乍然開裂,然后跌得尸骨無存。他與謝玖輾轉在京城外的幾座村落,偶爾聽聞哪里又撈上了淹死的倒霉人,總還是忍不住跟去看一眼,求個心安。尸體在河里泡了幾日,早就腫脹得不成人形,散發著作嘔氣味。謝玖在他身后,看著柏舟面無表情翻過尸體面孔,凝望半晌終于呼出氣來:“不是他?!?/br>柏舟也就松手,站起身跟在謝玖后面離開。正午的太陽明晃晃的,很容易就讓他想起去年的端午,那人在毒辣的日頭下忽然就提出在花園里走走的要求來。對于謝玖,柏舟一直知道自己對他有著足夠的了解。從八歲起就陪在他身邊,十多年的日子,他見過從噩夢里哭醒的孩子,被父親關在房中默書的稚子,才華橫溢卻性格乖僻的少年……自己能輕易讀懂他的每一個動作,猜出他每一個想法,料到他每一步棋。要好好保護小玖——曾經老爺對自己這樣說。于是他將對方的生命看得高過自己的,遵從對方的一切指令——為他生,為他死。京城茶館里的說書先生,悲歡離合都講遍了。他年少時得空就常常去聽,以為這就是所謂的愛慕。只是謝玖離他實在太過遙遠,讓他就連奢望也是不敢,索性就將自己當做對方手里的一把刀,除此之外別無所求。那次登樓宴飲,醉酒的登徒子搖搖晃晃朝著謝玖撲上來,嘴中喚著芄蘭公子,就連被冷水潑醒后表情也是怔怔的,盯著謝玖的臉瞧。他奉命去查了這個人的消息,卻是來自虞城的裴硯,據說生性風流,一年里有六個月是宿在花街里的。“去虞城查查吧。若是那個人……確實相似,就悄悄帶回來,再讓奶娘好好看看?!?/br>謝家的二公子謝琮五歲時失蹤,至今已有十三載。謝令明起初一直著人四處查訪,近幾年還是死了心。反而是謝玖在懂事后逐漸開始留意起來,這樣的事也發生過許多回,往往是先由柏舟不著痕跡地把人帶來了,若發現只是誤會,便又原封不動的送回去。只是這回卻有些不同——凝視著車夫們將那數車衣飾器物重新分裝或直接丟棄時,柏舟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背后車里的這個人是虞城碧蕪苑的頭牌,此次被自己以重金贖身,家當也因為要銷毀蹤跡的緣故留予車夫了,就再沒了回去的可能。他在心里默默計劃著之后的事,卻沒料到之后的情形會發展如斯。幾番猶豫,在最終抵達京城時,柏舟終于在心里做出了決定——若最終查證此人并非謝琮,那自己便帶他離開謝家,找一處地方安置好后再說出實情,之后任由對方處置吧。偏偏他真的就是謝琮,謝家失蹤了多年的二公子,以及柏舟如今的新主人。摘下了柔順謙卑的面具,站在自己面前的的謝琮是陌生又多疑的,即便是和家人重逢,也不動聲色的在身旁筑起一面墻。柏舟讀不懂芄蘭。明明前一刻在院中嘆息著無事可做,后一刻就能揚起個戲謔的表情作弄自己。從虞城到謝家再到別院,柏舟見過他微笑見過他嘲諷見過他嘆息,也曾同他肌膚相親口唇相觸??杉幢闶侵性艧?,芄蘭頭一回對自己回憶過往,自己許下承諾的時候,柏舟也無從得知對方究竟是以怎樣的想法,回復了那一句“但愿如此”。火光漫天的時候,他救了謝玖,一路將這位自己保護了十多年的三公子送到了嬸娘的小院。左臂被謝璋砍傷的刀口還在朝外涌著鮮血,幾乎染濕了整個衣袖,嬸娘在他身后跺腳,聲音在靜謐的夜里遙遙傳來:“你這孩子,還回去做什么?!你要不要命了……”可在那一刻,他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若是救不了那人,自己還不如就死在火里的好。“說起來,今天是他的二十歲生辰?!?/br>這時距他們三人逃離京城,已有整整十一日。兩人一方面希望芄蘭并未迷失方向走到了荒無人煙的所在,卻更擔心他遇到了謝璋屬下的士兵,只是打探來的消息里絲毫沒有有關謝家的事,只聽聞六皇子被廢為庶人,而今上為了彌補前陣子將二皇子禁足一事,又下賜了大批奇珍異寶,一時間可謂是風頭無兩。柏舟原本正倚在墻邊出神,聽見謝玖聲音,呆愣了幾下才抬起頭來望向門口。后者原先在傍晚時分被村長喚去了,他們扮作尋親不成的后生,在這村中借住了兩日,明天就打算啟程前往穎城。此時謝玖推門而入,手上居然還抱了一小壇的酒,對著他道:“村長給的,說是踐行?!被瘟嘶?,又說,“你也過來喝一杯吧?!?/br>說是一杯,其實整個房里也就只有兩個粗瓷海碗,剛好斟滿。柏舟舉碗時就想起去年這個時候,恰巧也是有小廝送來了一壇酒,被那人一杯又一杯的喝,自己勸了也是無用。酒杯打翻了,自己離開一趟,反轉回來居然看見他干脆將酒倒在了碗里仰頭就飲——整個人明明已經都搖搖欲墜了,面上居然還看不出什么異常,只是想到這大約也是在碧蕪苑中慢慢學會的,始終讓他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村長家的酒是自釀的,酒色渾濁不說,入口后的味道也是稀薄,反而澀意極重。當時謝令明讓人送來的那一壇倒聽說是哪里的百年窖藏,只可惜自己身份卑微,無?!?/br>“咳咳、咳……”“怎么?”謝玖嘗了一口就不想多喝,只是坐在桌旁,看見柏舟突然嗆咳起來,有些莫名,“難入口的話,等下偷偷倒了就是,不用勉強?!?/br>“……是?!卑刂垡簿头畔峦?,借著去屋后倒酒的機會,并未讓謝玖察覺到自己臉上一瞬間的赧然:那酒的滋味,自己怎么會沒嘗過呢?他們借住的這間舊屋原本就處于村落邊緣,門后一片樹林,這幾日被暴雨折騰得打落下許多枝葉,視野倒是開闊了,一抬頭就可看見半弦月彎彎地在天幕上,上面半攏了一層云,看起來倒像是月牙洇開的水似的。謝玖先前說今日是芄蘭生辰,其實他也是記得。端午時候謝令明說出那番話的時候柏舟亦在場,心中還有那么一瞬間的慶幸道,看來今年,這人就不必孤零零的在別院或是哪里,冷冷清清地度過生辰了。就算嘴里再怎么說著生辰不過是給別人一個由頭,好顯得細心妥帖之類,又會有哪個人是真心厭煩生辰的?“父親是真的希望他好?!敝x玖不知何時也走了出來,抬頭看一眼月色,突然說,“尋常人隨便過一輩子也就罷了,于他而言,若是當年沒有那事,有朝一日位列九卿也不是難事?;貋碇?,眼看著他終于想通了些——”說到這兒,面色忽地轉冷,“這筆賬,我也會一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