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法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就好像是在目睹一場落日，西邊的天都紅透了，那艷麗的色彩猶勝日出時分，可是，余暉的溫度是漸漸冷卻下去的，不久以后，夜晚就將到來。

    永遠亮不起來的黑夜。

    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見到落霞了。

    溫柔又哀傷的情緒席卷了她，她忍住淚意，笑了起來：“天都要亮了，我們出去吃頓早飯吧，你請我吃?！?/br>
    周孟言不知道她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提議，但也同意了：“好啊?！?/br>
    兩個人便出門去吃早餐。

    五點鐘，街邊有些早餐店已經開了，正熱火朝天準備著東西，周孟言問：“吃嗎？”

    鐘采藍看了一眼，說：“不想吃，再找找?！?/br>
    周孟言噢了一聲，繼續低頭在手機上找：“一公里外有家包子店，去嗎？”

    “好啊?！辩姴伤{覺得自己好像一絲困意也沒有了，精神異常得好，明明昨天發生了那么多事，也不覺得累。

    街道兩邊，早飯攤子支了起來，也不知道賣什么，冒著裊裊白煙，不遠處，有穿著橙色背心的環衛工人在掃大街，偶爾的，有兩個行人匆匆往地鐵站走去。

    煙火氣撲面而來，她卻有一種不真實感。

    仿佛行人街道都不過是電影布景，仿佛身在夢里，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晨曦的露珠，在消逝前閃爍著最后的亮光。

    她放慢了腳步，茫然四顧。

    周孟言拉一拉她：“這邊?！?/br>
    她恍然驚醒，抬頭一看，呀，怎么就到了，往常這一公里，哪有那么快！

    周孟言以為她是困了：“我們隨便吃點就回去吧?！?/br>
    “我餓了?！彼?，“我才不要隨便吃點，怎么，要你付賬就隨便吃啦？”

    周孟言好像沒有見過這樣的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遲疑著說：“好吧，你吃什么？”

    她坐下點單：“小籠包和豆漿?！?/br>
    “那我和你吃一樣的?！?/br>
    包子店不大，總共也就三張塑料桌子，兩個人坐下來，頭頂一盞風扇呼呼地吹，老板說：“還沒好，要等一等?！?/br>
    鐘采藍說：“不要緊?！?/br>
    包子要等一等，豆漿卻早就磨好了，兩大粗瓷碗，咸香四溢，鐘采藍拿勺子舀一舀，慢慢喝了起來，味道意外地不錯。

    周孟言借著天光，終于看見了她手上的口子：“你手怎么了？”

    “沒事?！辈ＡЦ畹目谧佣疾簧?，在陪聶之文去醫院的時候她已經讓護士處理過了，現在只是還有點疼而已。

    周孟言扳過她的手看了看，忍不住吐槽：“你怎么這么笨，割不了就別動啊，弄成這樣?！?/br>
    “這樣不符合人設?！辩姴伤{一本正經地說，“人在危急的情況下是不會考慮這些的，我因為怕割手就不想辦法脫身才不科學，回過頭來聶之文會懷疑的?！?/br>
    周孟言怨氣難消：“意思意思就行了，我會看著辦的?！?/br>
    他的手指輕輕撫摸著她的手心，熱熱癢癢的，鐘采藍低頭看了會兒，笑了笑：“又不嚴重，好了，小籠包來了?！?/br>
    熱騰騰的兩籠小籠端上來，白氣撲面，周孟言只能松開了她的手，替她拿了筷子，又開始調蘸料。

    小碟子里倒了一點點醋，又加了一點辣醬，他們倆口味一樣，只要一個碟子就好。周孟言想著，不禁笑了起來：“和你一起吃飯真方便?！?/br>
    就是這一霎那，他猛然發現鐘采藍是對的，朋友嘛，當然要有相似的口味才方便約飯，以后他吃到了什么好吃的，都不必問她，直接給她捎一份就是了。

    也不用怕她不愛吃。

    “我以后會經常約你吃飯的?！彼f。

    鐘采藍彎起嘴角：“真的嗎？”

    “真的?！彼?，“我知道很多好吃的地方，下次帶你去?！?/br>
    “有你說的那么好吃嗎？”她不答反問，“不是騙我的吧?！?/br>
    周孟言眉峰一揚：“我騙你干什么？真的?！?/br>
    鐘采藍便笑了起來，很明亮的笑容，在他記憶里，好像從未有過。

    他們花了二十分鐘吃完了這頓飯，周孟言用身上最后的現金付了賬，走到外頭，行人已經漸漸多了起來，他伸了個懶腰：“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取消我的通緝令……銀月下葬以后，我還沒有去看過她?！?/br>
    鐘采藍輕輕道：“很快了吧?！?/br>
    “嗯?！敝苊涎酝厝サ姆较蜃?，可走了幾步，忽然覺得異樣，扭頭一看，才發覺她站在原地沒有動，“你怎么了？今天一直都奇奇怪怪的?！?/br>
    鐘采藍看著他，晨光映著他的衣袂，蒸籠的白煙被風吹來，裊裊四散。

    半晌，她道：“我想，我們就在這里告別吧?！?/br>
    周孟言嚇了一跳：“什么？”

    “你該回家了?！彼f，“事情已經結束了，你可以回家了?！?/br>
    周孟言擰起眉：“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們就在這里分開吧?！彼⑿α似饋?，“從今往后，不要再見面了，對不起，我不想再見你了?！?/br>
    周孟言怔住了。

    鐘采藍道：“我猜你是不會答應的，但這對你對我都好，我早就和你說過了，和我保持距離才是對你最好的?！?/br>
    “如果是因為銀月的事……”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她打斷了：“不是的，不是高銀月的問題，是我的問題，你知道你對我很重要，但你可能不是很明白?！?/br>
    她抬起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對我而言，周孟言是我的一部分，現在是肝是腎，很重要，但是如果少了一個……我還是能活著的，可你要是不離開我，等以后變成了這里，”手心徐徐上移，摁住了胸膛，“我就沒命了?！?/br>
    周孟言不知道該說什么，這太突然了。

    “除非你能永遠不離開我，永遠呆在我身邊，可你不能，我早就問過你了?！辩姴伤{平靜道，“我也知道這樣不好，誰都不能例外的，我也不能?！?/br>
    周孟言閉了閉眼睛：“你早就想好了，是不是？”她早就做好這個把他推開的打算了，所以這段時間的態度才那么奇怪。

    就好像她知道江靜不能永遠獨屬于她一個人的時候一樣，她把他一起推開了。

    連朋友都不想做。

    鐘采藍稍稍揚起唇角，一滴眼淚黏在她的睫毛上，戀戀不舍，不肯掉落：“你讓我放過你，現在，也請你放過我吧?！?/br>
    周孟言的喉結滾動，仿佛也是忍耐著什么：“對不起?！?/br>
    “你不需要道歉，這本來就和你沒關系，你不要有負擔?！彼龑λc點頭，“那么，再見?！?/br>
    說完，她轉身走進了人流。

    晨光蒙蒙，行人匆匆，早點鋪子的香氣飄散在街頭，這是新的一天了，可不知怎的，周孟言卻開始對昨夜生出眷戀。

    然而，去日如流水，回不了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