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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見她神色有異,都不敢答,她便不顧,繼續跑下去。 不知這樣跑了多久,跑得氣喘不已、足乏力竭,可仍沒有找到出宮的路,她依然不停,強撐著繼續前行。忽然聽見身后有馬蹄聲傳來,須臾已至身邊。馬上那人俯身一攬便把她抱上了馬,她一驚,掙扎著一回頭,卻發現是顥,她凄然問道:“你要帶我回去么?” 顥搖頭道:“我帶你去看他?!比缓髮⑺龘е翍阎凶€,再策馬朝宮外馳去。 到了相府門前下馬后,龐荻徑直疾步進府。守門的奴仆見是她大感驚喜,忙喚:“少夫……”剩個“人”字還未出口便看清了她身后的岐王,立即改口問道:“王妃怎么今日便回門?” 龐荻不理他,急急地朝王雱房間走去。好不容易走到后推門一看,卻發現房中空空如也,沒半個人影。一驚之下便愣在那里,后感覺到有人走進,一轉頭看見的卻是顥。 “顥,”她凄惶無助地說:“他不見了?!?/br> “別著急,他可能是去別處了?!鳖棞匮詫捨康?。此時外面有兩個丫鬟跑了過來,見是他們正欲請安,顥一擺手止住,直問:“你們公子呢?” 丫鬟答道:“公子昨晚在問星樓上少……王妃以前的房間歇息?!?/br> 龐荻立即出門前往問星樓。顥亦隨之而去。 待上至樓上,剛好見到璇璣從房內出來,龐荻略松了口氣,走過去問她:“公子在里面罷?” 璇璣冷冷望她一眼,道:“未滿三朝,王妃不應今日回門。公子睡著了,王妃還是請回罷?!?/br> 龐荻見她口口聲聲叫她“王妃”,知道她刻意譏諷,自己也不好受,也不想跟她計較,只說:“我進去看他一眼便走?!?/br> 璇璣伸手一攔,龐荻卻發現她手上拿著一件衣服,正是王雱昨日所穿那件,而上面竟染有斑斑血跡。 “這是他的血?”龐荻驚問。 璇璣默然不答。 龐荻推開她走進房內,目光匆匆一掃,便看見王雱靜靜地閉目躺在床上。 她緩緩走過去在床邊坐下。只見他眉頭微鎖,似在忍受著某種痛楚,然而唇邊卻帶著一絲寧和的笑意,五官還如以往那樣,宛如刀削般好看,身上穿著一身新衣,臉上皮膚干凈光潔,像是剛洗拭過。 “雱?!彼p喚他一聲,如意料中那樣,沒聽見他的應答。 顥也走到床前,垂首細看他。龐荻卻站了起來,拉著顥輕聲道:“他睡著了,我們不要打擾他,我們回去罷?!?/br> 顥見王雱雖似在沉睡,但面色泛青,神色異于常人,以手探去,發現早已沒有了溫度與氣息。 遺詞 “荻,”顥黯然對龐荻說:“他已經過世了?!?/br> 龐荻搖搖頭,輕聲說:“他是睡著了。睡得很沉,所以聽不見我喚他,他可能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我們走,我們走……” 她一面怔忡地說著,緊抓住顥的手臂的手卻不禁地顫動起來,臉色也瞬間蒼白如紙。 顥忙攬住她的肩,再看看躺著的雱,強壓住陣陣襲來的酸楚與感傷,最后點頭對她說:“好,我先送你回去?!?/br> 剛走兩步,卻見璇璣直直地朝龐荻走來,盯著她說:“王妃,公子是昨晚過世的?!?/br> “不,他沒有死!”龐荻道,然后喃喃說著:“他怎么會死呢?他昨天還那么神采奕奕地跟我說話,為我唱,他說他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還說我霸道,覺得他離開我必須活不下去才對……這才過了幾個時辰?他怎么會忽然死了呢?”她越說聲音越小,身體也逐漸癱軟下來,顥立即扶她到一旁椅子中坐下。 “那是回光返照?!辫^冷道,她的表情總是平靜而淡漠,從她的話中也測不到什么溫度,而此時語調更是冰冷,令人聞之生寒:“公子病了許久了,從你同意改嫁那天起他就開始漸漸死去,一天比一天更虛弱,最后這幾天根本不能下床,但他和老爺怕影響你出嫁的心情,所以一直不許人告訴你。到了昨天,他奇跡般地硬撐起來,穿上了他最喜歡的衣服,然后讓你來見他最后一面,是想給你留個好印象,親口對你表示祝福。但你一走后他便暈倒在地,直到晚上才醒過來,隨即又像沒事人似的起身,一個人朝樓上走來,整夜把自己關在這個房間里,也不許人進去伺候。我在門外守了一夜,今晨喚他數聲都沒聽見答應,便推門進去,才發現他已經……”說到這里聲音有了哽咽之意,她輕拭了拭眼角,倔強地抬起頭繼續道:“他伏在案上,吐出的血染紅了胸前大片衣襟,案上也處處是斑斑血痕,面色白得近乎透明,疼得眉頭都皺了起來,卻還帶著一絲微笑……我給他換上了新衣,給他洗干凈了臉。公子一向是個喜歡潔凈的人,不能容忍一點污漬的……” 龐荻一直愣愣地聽著,聽到這里忽然接口,微笑著道:“是呀,他很愛干凈,特別喜歡穿白色的衣服。我初見他時,他就穿著一身白衣,長袍廣袖的身影翩然立于那年清明的杏花微雨中,與我目光相觸時也不知回避,只唇角微揚,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 然后又走過去坐在王雱身旁,脈脈地看著他,伸手緩緩撫摸著他的額頭、鼻和唇,昔日情景霎時如潮涌來,一幕幕在她腦中重現: 壽宴賭書,他寫下,“恨被榆錢,買斷兩眉長皺。憶得高陽人散后,落花流水還依舊。這情懷,對東風,盡成消瘦?!比缓笞叩剿媲?,對男裝的她深深一揖,朗聲道:“請女公子雅鑒!” 花燭之夜,她悄然觀察他沉思間,他卻突然睜開眼,帶著一絲暗含三分邪氣三分狡黠的笑容問道:“娘子想是從來未見過如我這般體貌嫻麗的人吧?” 他喝藥之時身披一件白色寬大晨衣,頭上的束帶散了開來,一頭長發帶幾分凌亂地披瀉而下,直達腰際……用衣袖緩緩點拭唇角,廣袖輕揚,姿態優美之極。她問他藥苦不苦,他揚眉笑道:“娘子何不親自一嘗?!?nbsp;然后作勢往她唇上吻去…… 她生日那晚,他吹簫,她撫琴,在心中隨之唱道:“欲白首,誓白首,此世長相守……” 她在院中賞梅,他臨窗對著梅花麗影起筆作畫,隨后她點睛,并題字:“北風其涼,雨雪其雱?;荻梦?,攜手同行?!?/br> 她緩緩地為他梳發,他則透過面前的銅鏡看著她微微地笑,在她伸手至鏡邊選取發帶時極自然地牽過她的手,引到唇邊吻了吻。 聽說她在杭州見了蘇軾,他故作生氣狀,拉被蒙臉不聽她的解釋,在里面說:“不聽。氣死啦!”……后展顏微笑道:“也是。只我這頭美發就夠蘇軾長好幾年了?!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