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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一聲低低的嘆息殘留耳畔。身后仿佛有人伸出一雙手,溫柔地將他抱了個滿懷。他踉蹌著直起身子,推開后院的門。一抹天青的背影映入眼簾。聽到開門聲,黎袂趕忙站起來轉過頭。“……余燼!”余燼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在他面前,是一座孤獨的墳包,連個碑都沒有。葉泊舟就坐在上面對著他笑。風一過,便連個影子都沒有了。他直直地跪了下去,趴在土堆上,肩膀劇烈地抖動。然后,長號難自持。那哭喊聲實在太過悲痛,光聽著就讓人無端地感受到一股子肝腸寸斷,竟也有隨之落淚的沖動。這讓站在他旁邊的黎袂,后來進來的聶不渡,和跟在聶不渡身后的莫淵都沉默了下來。在黎袂的印象里,余燼一直是個矜貴冷淡的人。仿佛對一切都不感興趣,永遠沉默寡言,讓人看不透,也難以靠近。從來沒想過,他也會有如此模樣。那一聲聲哀泣所飽含的絕望,甚至比凌遲還要慘痛。眼淚無聲地淌了滿臉,他捂住耳朵大步離開了后院,不忍再聽。聶不渡擺擺手,莫淵走過去在余燼旁邊放了個石碑,以及刻字的工具,什么也沒說就退了回來。聶不渡沉默了半晌,關上了門,把空間留給他一個人。傍晚的時候,聶不渡再度推開門,余燼沉靜地站在那里,臉上一絲哭過的痕跡都沒有了。在他的面前,葉泊舟的墳包上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寫的字卻叫聶不渡都十分驚訝。亡夫葉泊舟之墓,鰥夫余燼泣立。他沒有用喬楚陽這個名字,而是明明白白寫的余燼。在他身邊,他不是那個為了達到目的而欺騙他的喬楚陽,而只是那個陪伴了他十年、與他許下死生之契的小徒弟余燼。……聶不渡看著這一幕,突然也有了種唏噓之感。他們竟然是這種關系,難怪余燼會受如此打擊,難怪會變得這個樣子,難怪……作為魔教教主的聶不渡自然不會像世人一樣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是唾棄。他只是有一點驚訝。余燼什么都沒說,繞過聶不渡進屋,脫了外衫就往床上躺。莫淵驚訝道:“你這是干什么?”余燼的聲音還帶著一絲痛哭過后的嘶?。骸疤焐淹?,各位請回吧?!?/br>意思很明確,他不走了!莫淵急了:“你不能留下來!現在下弦門連個看門的都沒有了,這要是有白道的人闖進來你還不是死路一條?”余燼恍若未聞。聶不渡卻突然明白了他的想法,淡淡道:“可以把他的東西帶走,到魔教立一個衣冠冢。你若執意要留下來,下場也只能是死?!?/br>余燼坐了起來,定定的看著他。聶不渡道:“你偷練的本就是魔教的功夫,再加上屠殺師門是無上之重罪,白道已經容不下你,此時除了魔教,已經沒有第二個地方能收留你了?!?/br>“你受了如此打擊沒有選擇自殺,想必一定是有堅持活著的理由。既然如此,那又何必以身犯險?”余燼冷冷道:“你和你的魔教都是我的仇人?!?/br>聶不渡直視著他的眼睛:“但你不可否認,本座現在是在幫你?!?/br>最終,余燼還是同意了。他沉默著打開書房密室的門,從里面取來葉泊舟的一大堆墨寶,整理好放到箱子里。在裝箱的過程中,他突然發現了一個裝訂的小冊子。挺厚的一個小本子,封面上寫著:梨院小記。翻開,里頭是熟悉的字跡:承天二十五年十二月初七,初雪乍晴。我遇見了一個小乞丐,頗覺有趣……是葉泊舟的手記。一字一句的看下來,葉泊舟不曾言說的內心也在毫無隱瞞地向他敞開,恍惚中,十年的光陰變成一幕幕畫面在眼前浮現。是初遇時白衣大氅的溫柔男子,是踩著月光給他送安神香的師父。是煮茶時行云流水的畫中神仙,是舞劍時驚絕眾人的風華絕代。是武林大會上霜華滿天的當世一流高手,是向他說明何為愛慕時的醉人溫柔。是說“師父永遠站在你這一邊”的堅定,是最終擋在他身前時的決絕。師父……想哭,眼淚卻終究沒有掉下來。他明白,從今往后,再也不會有人一看見他哭就輕聲嘆息,再也不會有人溫柔的拭去他的淚,再也不會有人遞給他一塊帕子,輕輕的拍著他的腦袋安撫。所以,不應當再脆弱了,因為唯一一個會心疼他脆弱的人,已經不在了。念及此,他仰了仰頭,生生的把眼淚逼了回去。全都收拾完之后,拉上一個大箱子,幾個人又坐上馬車準備回到魔教。臨走之前,余燼掀開車簾最后再看一眼下弦門的大門,恍惚間又看見葉泊舟倚門而立,衣袂飄揚,臉上帶著說不清的溫柔和惆悵。他輕呵一口氣,聲音仿佛飄散在了晚風里。“燼兒……”余燼顫抖著手放下簾子,馬車飛馳而去。回到魔教,聶不渡叫了兩個教眾陪余燼去打理葉泊舟衣冠冢的事情,自己又回到屋子里練。葉泊舟的衣冠冢立在魔教風景最好的地方,那里正好有一片梨樹,春天的時候滿目都是梨花,好看得不得了。雖然和聶不渡給自己修建的陵墓比起來差遠了,但聶不渡對此還算盡心盡力,睡前還特意來看了一眼。余燼的背影在月光下分外的孤獨削瘦。聶不渡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不回?”余燼沒有回頭,低聲問道:“這附近可還有空房?”聶不渡頓了頓,道:“明日可以給你建一個?!?/br>余燼微微一點頭,什么也沒說。對聶不渡,他說不出一個謝字。當然,聶不渡也沒指望他能道謝,緩緩走到他旁邊,看著墓碑上的葉泊舟三個字。“你練的事,他知道了?”余燼依舊沉默。如果不是聶不渡滅了他喬家又脅迫他進入下弦門,他也不會遇見葉泊舟,也不會面臨兩難的選擇,也不會最后失去得這么徹底。如果沒有遭遇這一切,他還是那個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喬家小公子,性子雖冷清卻還藏著七分溫柔。或許某一日,他會遇到葉泊舟,那時,自己也許正牽著心愛女子的手,葉泊舟也只是禮貌的笑笑,兩人點點頭,便是擦肩而過。葉泊舟可能終其一生也沒有收徒,或許也早已有了喜愛的女子,在合適的年齡,也會抱上一個大胖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