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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在狹長走廊內回響。這段時間異常安靜,足夠林渡之思考很多問題。墻壁兩側燈臺燭火憧憧,魔王的影子顯格外高大。這是一間布置簡陋的書房。魔王點了燈,照亮書桌前未寫完的卷冊,還有那些層層疊疊的古舊書架。林渡之問道:“你為什么有佛經?!?/br>他聲音平靜,仿佛已經知道答案,卻非要問出來不可。“這不是佛經。你每一世的傳記,都是我寫的?!蹦跣π?,“我不喜歡寫自己,活得太久,一天和一萬年沒有區別。寫你更有意思。你說過什么話,做過什么事,我都替你記著?!?/br>波旬打開琉璃窗,風雪灌入,吹得案前紙頁嘩嘩作響。幾只黑色渡鴉飛進來,四下盤旋,叫聲嘶啞。林渡之臉色微白。禽鳥受黑塔魔力浸染,天長地久生出靈性,叼走魔王的札記。于是那些佛經故事散落人間,又被人口口相傳,重新演繹或添改。多荒謬。黑塔就是浮屠,傳說中云端之上的傳經之地。波旬道:“那只金翅鳥,是你的第一世?!?/br>魔王與天地共生,與星辰為伴。人族觀察星象,用推演術之類的法門去卜算未來,他卻不需要,他對萬物規律、天地意志的體察出于直覺。林渡之拾起案上被風翻動的卷冊:“第九世佛子生于蓬萊仙島,乘船渡海,入世見人間諸苦,發宏愿尋止苦之道、使眾生證悟?!?/br>他一頁頁翻看,看對方如何寥寥數語記敘他的人生,最后一張墨跡尚新,應是前些天寫的。“歷盡磨難,路遇魔王波旬,此為涅槃成佛前最后一道劫數……”而此刻,無所不能的魔王,就站在他眼前,磨墨提筆,寫下故事的結局:“受困浮屠塔,永世不得成佛?!?/br>林渡之平靜地看著他,無悲無喜。波旬被他目光激怒,冷笑道:“你為了終止人間戰禍留在這里,那些人卻不知道你的慈悲。你解救蒼生,可是誰能來救你呢?”林渡之拍了拍他的頭,像剛撿到他時一樣。魔王高高展開、充滿攻擊性的羽翼無意識收攏下去,少年面容露出天真神色:“成佛有什么好,我也能給你最好的呀?!?/br>自打那日,林渡之吃珍奇的靈草,用最柔軟精細的絲綢,魔王取玉液瓊漿,天材地寶供養他。林渡之沒有異議,他不覺得自己是囚徒,自然擺不出生無可戀的姿態。魔王卻一天比一天崩潰,因為大多數時候,對方不言不食。只在書房看書,或在窗邊看風景。剔透的眼睛不再對他笑,纖長的手指不再摸他頭。更不會有人抱著他講故事了。他想林渡之留下,卻不想林渡之這樣對他。那天佛子在書房寫字,窗外的渡鴉飛進來,低頭磨蹭他掌心,叼走他桌上紙頁,撲扇著翅膀飛遠了。波旬嫉妒地瞪一眼那只死鳥:“你盡管寫信。沒有人會來救你的?!?/br>林渡之置若罔聞。☆、程千仞與顧雪絳上次見面,在佛光山慈恩寺里。他們身陷重圍,并肩作戰,那時顧雪絳還是紫衣公子打扮,護在林渡之身前,插科打諢,笑罵群雄。朝光城再見,顧將軍披堅執銳,氣勢冷厲,倒顯得程千仞平靜溫和。他們屏退左右,城頭敘話,時間有限,也不必寒暄,話題開門見山。顧雪絳:“你到底是要跑路,還是去做太子?”朝局云譎波詭,皇都是野心家的一場美夢,未知危險伴隨著巨大寶藏。但以他對朋友的了解,程千仞權欲不重,做院長、做山主,大多出于責任心。“我跑什么,天賜不取,反受其咎?!?/br>長風浩蕩,天高地闊,護城河波光粼粼,城頭旌旗飄揚。“我可以回避,但它會成為我的心結……劍道已至瓶頸,我冥冥中心有所感,突破的契機應該就在皇都?!?/br>顧雪絳:“你是不是太急了。修行路上三道關隘、三座險峰,你才闖過險關,就迫不及待要登山?”“見山攀山,見海趕海。我怕什么?!?/br>換做傅克己,肯定會嚴肅勸誡他端正態度,但顧雪絳只是狠拍朋友肩膀:“好!”在人與魔族漫長的戰斗歷史中,攻城器械與城墻層層加高。直到今天,朝光城作為大陸第一要塞,城墻高三十余丈,由堅固無比的花崗巖砌成,遠望像萬仞山脈延綿,接天連地,鋼筋鐵骨般駭人。每個來到這里的人,都會想起歷史上那些驚心動魄、事關種族存亡的戰役,因生而為人感到萬分自豪。取水滄江、暗流洶涌的護城河,刻滿防護符文的墻體,城上巨大的投石機和□□,共同見證偉大將領的功勛、人族世世代代不屈的斗爭意志。顧雪絳看見這座城,就想起少年時的野望。“千仞,謝謝你?!?/br>平叛之將固然威風,卻不是他初衷,殺神兇名也非他所愿。成為守護家國、令魔族聞風喪膽的鎮邊之帥,才是他最高理想和終身抱負。唯一遺憾,只是聽說徐冉已經調任禁衛軍,前日啟程赴任,可惜不能與昔日好友并肩作戰。一腔熱血酬知己,知己一個也無。“除了你,誰堪此重任?”程千仞道,“我得走了,安國一直盯著我,好像我會破碎虛空、消失不見?!?/br>顧雪絳拉住他,低聲道:“最后一件事。自林鹿東出朝光城,便失去音訊。我派去跟他的人,可能是被他發現了,所以故意甩開。我猜他不想再跟我有牽扯,但是……”他說到這里,聲音更低,好像這種請求很過分一樣,“如果你有林鹿的消息,請告訴我一聲。我沒想打擾他,只是擔心他?!?/br>程千仞:“沒問題?!?/br>他們擊掌撞肩。眼看顧雪絳進城,徐冉才收拾行李準備啟程。其實沒什么可收拾的,開局兩把刀,話本全靠買。她此時便在擦刀。白閑鶴這次幫她隱瞞行蹤,勉強算她同伙:“你不去見他一面?自你離開神武軍,就再沒見過他了吧?!?/br>“我是勸他保重,還是罵他幾句?沒意思。如果他哪天攤上事,我愿意舍命去救,現在讓我見他?算了吧?!?/br>亂世初起,徐冉、林渡之便隨顧雪絳參軍。那時學院剛停課,野心勃勃的年輕人各奔前程,與三兩好友結伴,便覺未來無限可能。他們三人也確實有過一段意氣風發的快樂時光。白閑鶴:“……何至于此?!?/br>“我和林渡之親眼見過他戰前勸降,敵人不降他便屠城。千仞只是聽說,這不一樣?!毙烊揭贿叢恋?,一邊慢慢說話,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她任何動作都不再急迫。“以前我們有門課叫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