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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紅的朝陽在他背后升起,使他如沐金光。昔乘匹馬去,今驅萬乘來。衣錦還鄉,睥睨萬千廣廈,威風極了。顧雪絳努力回想離開皇都的那個黃昏,天氣是否也像今天一樣好,卻發現曾經深刻在心里,以為永遠不會遺忘的記憶,不知何時已經模糊不清。那些愛過他、恨過他的人,無邊的歡樂和仇怨,仿佛成了別人的故事。而他的人生是從南淵學院開始的。醫館閣樓,程千仞送徐冉療傷,他坐在門口抽煙,窗外百花盛開春意爛漫,陽光透過云層,清澈而明亮,像小鹿的眼睛。就像今天。西南戰場與東川戰場停戰,使風雨飄搖的王朝得以喘息,顧雪絳倒是想一鼓作氣打下去,提兩位反王人頭交差,奈何軍部舊派聯合,搬出各種理由,出奇團結地上奏。這種關頭逼他回皇都,無非是要卸磨殺驢,搶他軍功。他對此不甚在意,顧旗鐵騎日漸勢大,遭人忌憚已久,皇都的春天暖風醉人,他也很多年沒回去了。即使回去不能改天換日,看看湖邊桃花,燒燒花間祖宅也很好。今非昔比,誰能不讓他燒呢。他沒有去淮金湖,帶兵入駐皇都禁衛軍營地,一切奉詔行事。當日便有宗族長輩拜訪,說他父親已經自盡,希望他回家上一炷香。不用他動手,總有許多人迫不及待向他示好,希望換取他的友誼或承諾。這就是皇都的規則。天道好輪回,參與當年冤案的主謀或從犯,多年后一個也未得善終。顧雪絳喃喃道:“我這樣記仇的人,以為今天會很痛快,原來沒什么感覺?!?/br>自首輔攝政,三司權力被削弱,新貴崛起,不可一世的四大世家逐漸退出權力中心。四國公府曾經的煊赫門庭已然草木凋敝。副將:“將軍,您說什么?”顧雪絳點煙,悠悠吐出一口:“淮金湖畔桃千樹,前度顧郎今又來?!?/br>副將聽不懂:“好詩!好詩!”說是歸京述職,卻沒有人召他進宮,不論是皇宮還是朝辭宮。就在顧雪絳以為,自己被暫卸兵權,顧旗鐵騎被暫時閑置的時候,一封調任令到了。彼時春花初謝,綠蔭繁茂,他正帶著手下兵將打牌喝酒,當即摔了酒壇子:“來得好!”顧將軍披甲胄,跨戰馬,光明正大地打出戰旗,騎兵如鋼鐵洪流,一路向東,煙塵浩蕩。他高調的作風,使這次軍部人事調動更加醒目。世人將此看作太子第一次參政的結果:調花間雪絳去朝光城,由顧旗鐵騎接替鎮東軍主力,逼安國公主離開鎮東軍,讓出最高指揮權。事實上,最后一點是安國自己的決定:“刀既出鞘,當用則用?!?/br>程千仞態度堅決,一定要在朝光城與顧雪絳完成交接,才肯啟程前往皇都。所幸顧雪絳來得很快,比所有人預想中更快。春末夏初,天朗氣清。程千仞與劍閣弟子、南淵學生、宗門修行者站在城頭等待。視線盡頭的地平線出現一面黑色戰旗,眨眼戰旗如云,鐵騎如風逼近城門,一線沙塵升騰,緊隨其后。清淡的日光下,顧雪絳一騎當先,披風高高飄揚。眾人親眼看見這尊殺神,卻被他風姿所懾,心中不約而同升起隱約的念頭,這顆新生將星,必將在東川戰場大放光芒,闖下青史留名的功業,走向輝煌頂峰。安國對身邊的溫樂道:“他曾是禁衛軍副統領,翻案時,他的舊部都希望他能回去。這些年又在神武軍中有了顧旗鐵騎,如果這一次,還能在鎮東軍站穩根腳……那么論資歷、論功勛,軍部中年輕一輩將領,再無人能與他爭鋒?!?/br>各州駐軍戰力不足,禁衛軍、神武軍、鎮東軍,是王朝最強的三支軍隊。“現在你該知道我為什么調徐冉去禁衛軍了。三軍軍務不同,軍紀作風各異,她應該趁現在多學點東西?,F在有花間雪絳頂在明處,她的風頭不至于太惹眼。我也一樣會老會死,到時候這支軍隊能交給誰?我視她為鎮東軍的繼承者?!?/br>溫樂怔怔聽著皇姐的話,不知該作何反應。顧雪絳在城門外整兵,騎兵動作整齊劃一,戰號震天。隨程千仞一聲令下,城門緩緩打開,顧雪絳擁兵入城。今天是個大日子,徐冉卻坐在較為偏僻的角樓。看到朋友這樣無限風光,任誰都會與有榮焉,心生萬丈豪情,但她沒有笑。她想起還在學院時,刀術課先生說的話:水滿則溢,月盈則缺。圓滿就是走到頭了。直到此刻,她才徹底明白。就像如今的顧雪絳,正打起全部精神,展現冷酷名將、決裁者的風姿,手下兵將狂熱地崇拜、信任他,徐冉卻覺得他隨時可能倒下。其實什么都沒有變,顧二依然帶兵打仗,依然抽煙喝酒,非要說哪里不一樣,大概只有林鹿離開他了吧。***林渡之坐在窗邊眺望。黑塔的尖頂,由一整塊巨大琉璃打磨而成。銀色月光穿透輕薄光滑的屋頂,灑在他身上,使他仿佛煥發著淡淡光輝,而那些柔光富有某種溫度。波旬看著這幅畫面,輕聲感嘆道:“真暖和啊?!?/br>這里很多年沒有暖和過了。夜空湛藍,月似銀盤,七彩琉璃下,白衣佛子靜坐。魔王開心地抖了抖雙翼,走上前去:“你在看什么呀?!?/br>林渡之沒有答,甚至沒有看他。波旬不在意被冷漠對待,順他目光望去:“那株菩提樹,是我栽的,你喜歡嗎?”雪域氣候惡劣,不適合菩提樹生長,但那樹汲取他的魔力維持生命,生在黑塔旁邊,長得郁郁蔥蔥,遮天蔽日。菩提果吸引鳥類啄食,風雪中不飛喜鵲畫眉,只有巨大的黑色渡鴉,不分晝夜地環繞著巨木撲扇翅膀。沒有人知道他們在這里,除了那些渡鴉。林渡之:“為什么種菩提?”“五百萬年前,有一只金翅鳥落在我的塔頂上。雪域沒有食物,它飛不過去,快要力竭而死。它看著我,忽然口吐人言,請我種一株菩提樹。那時天地混沌,諸靈未開,它不請我種,還能請誰呢?我告訴它,它命不久矣,等不到菩提結果的那天。它說‘愿自我以后,其他生靈飽食無饑’。小小禽鳥,竟發宏愿,我覺得有意思,想種便種了?!?/br>林渡之神色微異:“一直到今天?”“當然不是。無趣時我便去睡覺,經常一覺醒來,五六十年過去,大樹早被風雪摧折。倒了再種,種了又倒?!?/br>歲月漫長,滄海桑田,死亡與新生交替,早就不是很多年前,金翅鳥請他種的那棵了。林渡之沉默不語。波旬道:“隨我來?!?/br>黑塔沒有其他人或魔,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