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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這等事還不是要奴顏婢膝。說到底皇帝也不好做,他如今吊著一口氣可憐巴巴躺在龍床上,幾個兒子私底下恨不得咬死對方;平素見到太子也是一副天潢貴胄的雍容模樣,喊我一聲“阿曇”像是天大的恩賜,如今還不是日夜心驚膽戰,生怕成王舉兵謀了他的錦繡前程? 天漸漸黑了,黃昏時候開始下雨。 被雨打濕的劉海貼著我的額頭,我無聲地哭了。最近在家里不敢哭,即便不哭,阿爹也時不時要罵我兩句。他可能是覺得我不夠好,所以生罰山蘭圖不肯收我。 遠遠地有人提著燈籠自城中來,走近了發現是師姐,那時候還不是師姐。師姐拄著一柄白綢傘,素色衣裳上精妙的針腳繡著野火一般的紅梅花,風燈中燭光搖曳,照出樹木枯瘦的剪影。師姐見我們跪著,駐足笑道:“你倆若是爬上這九百九十九層臺階,我便替你們勸一勸蘭圖。不過蘭圖脾氣臭得很,我也未必勸得動,想好了再爬。畢竟你們小小年紀,爬上去也不容易?!彼嘀鵁艋\很輕巧地飄然而去。 阿爹嘆氣道:“爬吧?!?/br> 我抽泣道:“不要?!?/br> 阿爹說:“不要也得爬?!?/br> 他拂袖而去,只我阿娘還沉默地看著我們。沈將軍拍了拍枕壺的肩膀,沈夫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兩人也并肩而去。 我膝行到我阿娘身邊,抱著她的腿,哭道:“阿娘,我不要?!?/br> 阿娘柔聲道:“阿曇,聽你爹的話。這條路你只能自己走?!?/br> 我沒有退路了,平素最寵愛我的阿娘都不肯替我說話,除了爬上這九百九十九層臺階,我還有什么選擇呢?我跌跌撞撞往上爬,雨水濕了我的眼睛,我用手揉一揉,腳下一踩空,跌了一跤,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也不記得嘟嘟囔囔說了些什么,只記得阿娘上前扇了我一記耳光,眼睛都紅了,怒道:“自己走!” 然后,跪在原地不動彈的枕壺慢慢站起來,走到我身邊,扶起我,說:“阿曇,來,我們一起走?!?/br> ☆、【章三 京華】11 四歲孩子的腦袋瓜子里會想些什么呢?多少人又能清楚記得自己四歲時候的事呢?或許因為這一段記憶占據了我腦海中為數不多的地盤,關于年幼時其他我都一片模糊,所謂母親的愛撫、父親的垂憐都是旁人的事,我只記得自己冒著大雨登上生罰山的九百九十九層臺階。 真是太高了,即便我長到如今,一口氣攀九百九十九層臺階也是累人的事,何況是四歲的我?它在我眼里垂直而上,沖入云霄,仿佛天梯。枕壺握著我的手,我不想拖累他,只能拼命一步一步往上踩。最開始我還數,后頭我數不清了,迷迷瞪瞪望著腳下,生怕自己一步踏空,跌下萬丈深淵。 我沒有回頭。阿娘或許會在山下一邊哭一邊看我艱難地上山,或許會捂著嘴回府大病一場;都與我無關了。她再如何傷心欲絕都不可能掩飾沒有挽留我的事實,她不要我。我向來覺得自己頗得寵愛,還在小優姝跟前擺jiejie的譜,看來全是笑話。 現在我只有枕壺,枕壺握著我的手。 我在雨水交織中凝望著他的側臉。小少年尚未長開,面部輪廓還是青澀的;但是他緊緊抿著唇,從這里我就看出他有多堅定。 如果不是要顧著我,他恐怕會更快地攀上山頂吧? 我累壞了,我什么也不想,掙開他的手,道:“你先走吧?!?/br> 枕壺頓住,彎腰問我:“累了嗎?要不我們休息一陣?” 我說:“你先走吧,我等一等?!?/br> 枕壺沉默片刻,說:“不急,我等你?!?/br> 究竟哭沒哭我記不得了,憑我對自己的了解,大約是哭了。那時候雨太大了,兜頭蓋臉澆下來,人能有多少眼淚呢?再多的淚都融化在雨水里了。 枕壺固執地牽起我的手,我沒做聲,另一只手握成一個小拳頭。我會登上生罰山九百九十九層臺階,不為了阿爹阿娘,為了枕壺。 六百六十六層臺階處,我們看到了生罰山的大門,白玉門上遒勁有力的兩個字,“生罰”。我年幼辨不出字的好壞,只覺那筆鋒如刀一般,幾欲割斷我的睫毛。 腦子已經燒起來,只余下一點點本能往上走。被筆鋒一震,我登時腳下一踏空,身子一軟,往臺階下跌了過去。大略往下滾了十來層,我好容易穩住了,便見枕壺心慌意亂地過來攙扶我,輕柔地吹我的傷口。后來我曉得枕壺喜歡做這種沒用的事,對我也好,對嫩嫩也罷,受了傷便輕輕地吹,偶爾尷尬地配合一聲“痛痛飛”。他又不是神仙,吹的也不是仙氣。 我揉了揉rou自己腫痛的膝蓋,說:“你自己上去吧?!?/br> 枕壺嘆氣,蹲下身子,說:“上來,我背你?!?/br> 我不肯。他雖然比我大了四歲,歸根結底也只是個八歲的小孩子,獨自攀這九百九十九層臺階已是勉強,我如何能再拖累他?縱使我爬不上去也無妨,天不會塌,地不會陷,頂多是我阿爹發脾氣,罵我沒用。 枕壺見我不動,便起身,攔腰將我抱起。 我掙扎無果,妥協道:“還是背吧?!?/br> 他背著我慢慢地一步步往上走,我趴在他背上想了很多的事。想我阿娘平素的寵愛與阿爹的縱容,想奶娃娃優姝有多討厭。想得最多的是枕壺。優沈兩家世交,我是自幼同他耍慣了的;要說喜歡,卻也不大喜歡,枕壺被沈將軍養得端肅,我胡鬧他總不贊成。他為什么要對我這樣好呢? 伏在他肩上,我聽著風聲雨聲,慢慢地睡著了。 醒來時見到了玉階前的叢叢紅藥。那花開得熱鬧,像野火似的轟轟烈烈地燒,火舌舔吻著灰蒙蒙的雨天,煙水淡山被撩撥得兀自明亮起來。 “阿曇,到了?!?/br> 我默默仰望著眼前這座竹木房子。房里點了燈,透出溫暖靜謐的暈黃。隔簾有影,輪廓清瘦如細竹。 枕壺拉著我跪下來,道:“弟子沈枕壺,望拜入生罰門下,求國師成全?!?/br> 我有樣學樣,道:“弟子優華,望拜入生罰門下,求國師成全?!?/br> 那人影隔著簾幕動也不動。 后來,師姐出賣師兄,將他倆此刻在屋中的對話告訴了我。 師姐在內屋梳頭發,聽到我和枕壺兩童音清清脆脆、有板有眼地祈求,當即便笑出來,向師兄道:“我瞧著,小孩子倒也可愛,咱們生罰山這些年只我兩人,未免寂寞了些,不如——” “寂寞?”師兄截斷她,“我還嫌你聒噪?!?/br> 師姐:“……” 她梳完了頭發,閑閑往外一望,只見師兄抱著那灰撲撲的花盆若有所思地坐在窗簾邊上,便挖苦道:“你這花捧了有好幾百年了吧?當初倚著我的墓吃饅頭的時候就捧著它,這么些年對它嬌生慣養,即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