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還寒。

    現下正是初春，春寒料峭，前來旅游的人卻不少。

    大爺大媽們組成小紅帽旅行團，一下車便自由散開，有上廁所的，有合影的，咔擦的拍照時不時響起。

    而湖邊一處偏僻的石頭上，正坐著一個穿著鵝黃色棉襖的姑娘。

    她正托著腮，望著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蘇宛一身白袍寬袖，墨發如云，緩步朝湖邊走去。

    本是頗為奇異的打扮，周圍的人卻對她視作無物，目不斜視的擦肩而過。

    蘇宛一眼就看到了自己。

    她心事重重，正處于對未來和畢業迷茫的時期，所以來彭陽湖旅游散心。

    遠處，導游舉起小喇叭，大聲的喊：“大家記好時間，我們中午在這里集合……”

    聲音遠遠的傳開，驚動了湖岸邊的姑娘，她看了看天色，站起來，似乎要離開。

    蘇宛穿過人群，好似穿越了無盡時空，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去。

    時間是一個環。

    她曾誤以為那是一根線，實則，卻是首尾相連，環環相扣。

    她回溯時空，提前殺掉天外邪魔，卻不知道那一刻，自己已成為了過去。

    她便是這輪回中，最難解的因果。

    蘇宛站在自己身后，緩緩伸出手。

    一瞬間，時光凝固，萬物無聲。

    穿著鵝黃色棉襖的姑娘落入水中，拼命的呼喊掙扎，視線望向岸邊，卻是空無一人。

    湖面的水花漸漸平息，凝固的時光也重新流動起來，導游高聲喊著：“大家注意安全，不要靠近湖邊……”

    蘇宛抬手拔劍，劃下身上的飄帶，系在湖畔旁的榕樹上。

    微風拂過，白色飄帶輕輕揚起，布料上，繡著銀色云紋暗底。

    空間動蕩，虛空中漸漸顯出一個黑色裂縫，蘇宛邁進去的瞬間，腳下一頓，回頭望去。

    湖面輕漾，萬物蘇醒，天空蔚藍。

    一切從這里開始，一切，從這里結束。

    *

    天擎山。

    道君和長老們舉辦的盛宴大獲成功。

    臺下，道門弟子觥籌交錯，推杯換盞，一片和樂融融，臺上，南星道祖也是面色柔和，罕見的露出了笑意。

    郭木通已經成為了道門領頭執事，喝的酩酊大醉，正吹噓著自己和南星道祖的往事，周圍一眾新晉弟子聽得雙目閃閃，滿是向往。

    馮長老頭發花白，身體卻仍然硬朗，中氣十足的和幾位長老玩起了牌九，贏得滿面春風。

    璜舟道君趁此機會，向蘇宛請教了些修行之法，所獲頗多，不等宴會結束就匆匆回去感悟了。

    青樺道君想起一件擱置已久的要事，便朝蘇宛道：“關于南芙的處置問題，您考慮的怎么樣了？”

    蘇宛頓了頓，問道：“她現在在哪兒？”

    青樺道君：“哦，本打算將她關在寒獄的，不過，現在寒獄已成了宗門弟子修行悟道之所，便暫時將她關押在天擎山底的暗牢中?！?/br>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我要見她一面?！?/br>
    “好，您跟我來?！?/br>
    *

    天擎山底下的暗牢，正如其名，是建在山體中的，外界的光線無法透進去絲毫，只有昏暗的燭光閃爍。

    一路行至最深處，領路的弟子打開牢門，蘇宛走進去，青樺道君跟在身后。

    牢房不大，一眼便能望盡。

    南芙一頭亂發，滿身臟污，手腳纏上了粗重的鐵鏈，正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見有人進來，她突然一聲慘叫：“??！走開！別過來??！”

    青樺道君皺眉：“她怎么了？”

    弟子答道：“許是在黑暗中呆久了，得了妄語癥，天天都喊這里有鬼，吵得人不得安生，只能把她安排到最后一間牢里來了?！?/br>
    “有鬼？”蘇宛上前一步，突然道：“南芙，你看見誰了？”

    “周、周慶生……”她顫抖著唇報出一個名字，又尖叫起來，聲音凄厲：“??！別過來！啊啊??！”

    弟子臉色一變：“這……上一個死在這里的囚犯，就叫周慶生，但那已經是二十年前了??！”

    蘇宛淡淡道：“她被天外邪魔侵蝕過，神魂有缺，現在又是個普通人，沒了道法護體，最易招惹污穢陰邪之物，試圖侵占她的身體?！?/br>
    她的聲音如同寒冰碎在空氣中，周圍的陰邪氣息頓時一掃而空，南芙渾渾噩噩的臉上浮出一絲清明。

    她看清面前的人，忽的朝前撲來。

    “你想干什么??？”弟子一驚，就要上前阻止。

    蘇宛抬手制止了他，鎖鏈嘩啦的響動著，拉至盡頭猛地繃緊，南芙堪堪撲至她腳前，便被迫停下了動作。

    她抬起頭，瘋狂的哭嚎著：“殺了我，殺了我??！”

    南芙臉上滿是血紅的指甲抓痕，幾乎看不出原本樣貌來，她剛抬頭，身后的弟子便被驚得后退兩步，顯然是被嚇到了。

    “南星！你動手??！殺了我??！”南芙失去理智的嚎叫著，鐵鏈被她拽的嘩嘩直響。

    蘇宛盯著她看了半晌，忽的笑了：“不，你會活著?！?/br>
    南芙陡然安靜下來，眼中閃過一絲驚惶。

    “你想讓我殺了你，無非是因為你經受不住這種折磨，卻又沒那個膽子自殺?！?/br>
    蘇宛靜靜看著她，如同囑咐般的道：“你要好好活著，帶著南家所有人的份，一起活著?！?/br>
    “不，不！”南芙表情絕望，像是聽到世界最恐怖的東西，她崩潰般的哭求道：“我不想活了，你殺了我！求求你殺了我吧！”

    蘇宛微微俯身，眼睫低垂，在她耳邊輕輕道：

    “不嘗盡這世間百苦，你怎么能死呢？”

    她轉身，牢門緩緩關閉，微弱的燭火消失在門縫中，黑暗重新席卷而來。

    身后，南芙爆發出一聲響亮的哭嚎：“不！你別走！你別走??！”

    蘇宛恍若未聞，沿著陰暗潮濕的石道出了地牢，明媚的陽光迎面撲來，混合著一股幽幽的冷香，飄至鼻尖。

    她勾起唇角，抬首望向身后，彤云般的桃花樹下，玄明一身白衣墨發，燦金色的眼眸凝視著她。

    蘇宛道：“我要走了?！?/br>
    “你要去哪兒？”

    她微頓，道：“不知道，或許會去熟悉的世界，見一見老朋友，又或許會去陌生的世界，會一會新朋友?！?/br>
    話音剛落，天邊晴空一道霹靂，烏云滾滾，一副風雨俱來的景象。

    玄明只默默看著她，不言不語，唇角繃成了一道直線。

    蘇宛眉眼間染上笑意：“騙你的?！?/br>
    玄明一怔。

    蘇宛轉身望向遠山，那里霧靄濃密，山林碧翠，一層層的模糊暈染開，如同寫意的水墨畫。

    她臨崖而望，獵獵風聲中，聲音清晰而明脆：

    “我要打破這輪回，你來嗎？”

    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