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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戎只瞟了一下,便面無表情地扭開了頭。“行,你是祖宗,”祁重之揚起眉梢點點頭,把布封又收了回來,“那你就咬自個兒的舌頭吧?!?/br>他實在是累得夠嗆,趁大夫給赫戎縫針的功夫,坐到一旁歇了個盹兒,可又不敢睡得太實,因為惟恐躺在床上的那廝又作出什么使人頭大的妖,便眼皮半闔著,昏昏沉沉盯著他的情況。赫戎的上半身是裸著的,小學徒胖乎乎的手握著毛巾,沾了熱水,一點點給他擦拭著身上的血跡,逐漸抹出一具光潔的麥色軀體。平心而論,赫戎無論身材還是樣貌,都屬上上乘,穿著錦袍是貴公子,套上戎裝是大將軍,一瞥一顧間,自有一種久居高位的傲氣,而且難能可貴的是那一雙漂亮的眼睛,帶著獨一無二的異域風情,旁人想學都學不來。只可惜眼神太冷,不像是冰川涼雪,而像是從地底爬出的惡鬼,摻著十八層羅剎府的陰森氣,讓人消受不起。祁重之還是更貪愛溫聲細語、善解人意的小可憐兒,例如竹香館里的頭牌小倌兒,嘗起來入口即化,咽下去心腸慰暖,每每勾得他硬如鋼鐵,必要摟進懷里疼愛個昏天黑地。比這種渾身豎著倒刺,舔一口都嫌剌舌頭的冰碴子好了何止千倍。月的色澤漸漸淡了,半遮半掩隱在山后,窗外拔高出聲聲雞鳴,小學徒搬開燈罩,呼地吹滅了蠟燭,天光初見朦朧了。祁重之打了個哈欠,淚眼昏花癱在椅子里,懶洋洋問了句:“怎么樣,他還活著嗎?”王大夫收起針具,客客氣氣回話:“傷口已經沒大礙了,一個月內要仔細修養,吃食要清淡,別做太劇烈的活動?!?/br>祁重之:“那他身體還有沒有別的毛???”王大夫說:“容我再診診?!?/br>他搭上赫戎的脈,祁重之慢慢坐直了身子。“如何?”王大夫的神色由平靜到驚疑,由驚疑再到謹慎,他看了看指頭底下的手腕,又看了看赫戎的傷口,接著又滿臉不可思議地看向祁重之:“他…他他他……”“診不出來?”祁重之嘆了口氣,心道果然還是如此,又再不太抱希望地補充,“您再仔細瞧瞧,捅他的那把匕首上是淬了毒的?!?/br>王大夫一怔,依言又掏出一根銀針,在赫戎的血珠上輕輕一蘸,針頭果然變成了黑色,他湊到鼻尖嗅了嗅,皺著眉頭絮絮叨叨:“還真中毒了,依王某的道行,居然差點兒沒看出來。這毒很常見啊,就是藥耗子用的,好在他不是從嘴里吃進去,不然那才麻煩大了??此麄谶@樣,估計毒性還進得不深,開貼藥排出來就好了??墒羌幢銢]大礙,他的脈象也不該如此穩定啊……”胖土豆的聲音嘟嘟囔囔傳過來:“那是師父醫術不到家……”王大夫轉頭乎了他后腦勺一巴掌:“兔崽子!”祁重之問:“那您認識哪家大夫,專會治疑難雜癥的嗎?”胖土豆剛想張嘴,王大夫搶先截胡:“沒有沒有,不是我自夸,方圓百里內,能賽過我王某人醫術的大夫,還找不出另一個呢!”一直不聲不響的赫戎突然“嗤”了一聲,嘲諷意味十足,王大夫的臉頓時窘成了被曬干的紅辣椒。眼見在這也沒希望能診出自己想知道的結果,多留無益,祁重之起身,背對床榻蹲了下來:“既然他沒什么毛病,那我們就告辭了,多謝您能援手相救?!?/br>赫戎動作熟稔地圈住他脖頸,心安理得伏在了他背后上。祁重之摟緊腰間的兩條大腿,一個用力站了起來。兩個人真跟感情頗好的朋友一樣。王大夫差遣胖土豆出來送客,到了門口,祁重之側過身來笑著看他:“小孩兒,你剛剛是不是有話想跟我說?”胖土豆做賊似的回頭看了眼屋里,沒見著師父的影兒,才敢壓低了聲音,擠眉弄眼地說:“濟世峰的大夫厲害呀!別說疑難雜癥,就是死人也能給醫活,你要是真的有錢,就去試試唄?!?/br>鬧了半天是說這個,祁重之哭笑不得:“濟世峰的盛名我當然聽過,但它遠在南下,等我倆到了那兒,黃花菜都涼了好幾回了?!?/br>“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土豆跟他擠眉弄眼,“濟世峰在南下不假,可神草堂在北邊??!”“神草堂?”祁重之靈光一閃,追問,“你是說,濟世峰門下最大的那個藥堂?”土豆愈發神氣了:“沒見識,神草堂可不只一間,分號多著呢,新開的那家就在——”“兔崽子,磨蹭什么呢?還不快進來搗藥!”里頭傳來王大夫的催促,土豆的話戛然而止,縮起脖子吐吐舌頭,一溜煙地跑進去了。留下聽到一半還等下文的祁重之,杵在原地抓心撓肺。“你就那么想知道我的事情?”赫戎突然在他耳后出聲。祁重之:“你仗打了那么久,難道沒聽過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句話嗎?”他當然想了解赫戎的事,這是毋庸置疑的。如今赫戎給他的感覺,就像是面捅不爛毒不壞的銅墻鐵壁,如果能弄清楚他究竟是怎么個體質,或許可以獲悉他身上的弱點,那豈不是好辦多了。當然,他不介意赫戎知道他的算盤,依他的能耐,猜不出來才奇怪。倘若小學徒的話有據可依,那最近一家神草堂或許恰好與京城相去不遠,現下好歹知道了這一條還算有用的消息。還要起碼與赫戎朝夕相對一段不短的時日,他可不想赫戎哪天發起瘋來,把他當人rou餡餅給整個吃干抹凈,那他可真是冤枉大了。兩人的衣服一個賽一個狼狽,客棧是萬萬住不得的,還要趕緊趁清晨人少,匆匆忙忙溜出大街,吭哧吭哧往郊外走。“我說……”出了有人的地界,二人的“深情厚誼”便宣告瓦解,汗水滾下祁重之的臉,他煩躁萬分地甩了甩腦袋,“你他娘也太沉了?!?/br>若非赫戎之前跟他承諾,只要找大夫醫好他腹間的傷,就將當年如何得到陌刀秘術的經過告訴他,否則就這副殺千刀的態度,他實在很想撂挑子不干,就此把赫戎扔在路邊不管,愛怎么死怎么死去。祁重之現在覺得自己跟扛著座山一樣,壓得腰越來越彎,從腰眼那鉆出酸澀來,逼得他不得不停一停步子。赫戎不為所動,冷冷淡淡抬手指揮:“就之前那座破廟?!?/br>祁重之故意扣緊腰間的兩條大腿,力道之重,幾乎要隔著褲子把赫戎的皮rou掐下一塊來。他磨了磨牙根,繼續往前走。那廟不知是猴年馬月留下來的老古董,用來撐屋頂的四根木柱都被蟲子啃得漆洞斑駁,正中的關帝爺臟得已經看不出本來面目,稀稀拉拉的北風吹過,卷起一陣手舞足蹈的過堂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