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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初從河灘上爬了起來。他有些恍惚,依稀記得自己是落入了水里,其后,便失去了知覺。抬頭卻看見面前站了一個人,那人身著一身淺色長裳,衣上未沾一點濕,面容俊朗,眉目間甚為和善。他身后還跟著一些穿白衣服的人,身形也都是極為飄逸,好似不在人間。“周曇,可還記得我?”“荔華?”周小初叫出了這個名字。荔華笑著道:“三十年,你也該回來了?!?/br>周小初卻后退一步,眼里盡是茫然,他嘴里道:“不,不,我……”他跌跌撞撞地向家里跑去,一想到家里那人,心里就一陣抽搐。后面的荔華叫他,他也不聽,不回頭。他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家,終于看見了那扇門,他忙推開,卻發現里面同樣也站著很多白衣仙者。屋里走出來一人,一襲白衣,上著淺藍的流云紋,長發垂腰,面露矜傲之色,一派天上的星辰之姿。周小初張了張嘴,卻發現什么也說不出來。他看到那人的眼向他看來,那雙眼漆黑漆黑的,不帶任何感情,里面映出的人,額上一抹銀色曇花。他不是周小初,他是周曇。周小初已經死了,今早飄在了他身后的那條河里,他看見了那具尸體,只是不想承認。他只是想再見謝寶寶一面,想知道謝寶寶想對他說什么。然而,謝寶寶也已經死了,在謝喻身后的屋里,尸體冰涼。他等了一夜,也沒等來周小初。“凡塵已逝,謝喻仙君請吧?!卑滓孪烧吖Ь吹厣斐鍪忠?。謝喻微微頷首,收回目光,不再看臺階下的周曇,與諸位仙者共同離去。周曇站在這個他方覺窄小的院子里,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荔華道:“走了?!?/br>“好?!?/br>周曇輕輕一笑,他覺得自己又重新變成了天河岸邊那株無情無欲的曇花。第8章八北方兩位仙君歸位,仙界甚為歡喜,因為自兩位仙君下界以后,北方出了一堆事沒人處理,這下回來了,他們覺得應該好好慶祝慶祝,又適逢四方太平,于是,由天帝出面,辦了一場宴會。宴會誰都請了,東南西北海的四路水君,各方星君,還有司文司禮的諸位仙官,神獸族各族的王。好多幾百年未出面的也來了。一時間,宴會上各位仙者來來往往,如流水一般。周曇和謝喻依舊是坐在彼此的對面,隔著幾丈遠。天帝坐在坐上,道:“如今四海安定,我這心里也甚感欣慰,這也是諸位仙卿的功勞?!?/br>坐下的諸位仙者連忙起身敬酒。一人道:“周曇謝喻兩位仙君歸位,北方平穩,乃天界之幸?!?/br>謝喻也起身了,手執玉盞,朝向天帝,道:“承蒙帝君不棄?!?/br>一仰頭,喝盡了杯里的酒。周曇默默看著,看著謝喻,看著宴席間的歡歡喜喜。他用手撐著頭,有些許的醉意。有幾位仙君過來恭喜他,他也就附和著說了兩句。荔華天君也替他擋了幾杯酒。周曇道:“你說,大家像不像一鍋湯圓?”荔華天君怔了一下,又見一眾仙者大多身著淺色衣服,笑了笑,點頭道:“像?!?/br>“那你說他們都是什么味的?”荔華天君又怔了怔,道:“不知道?!?/br>周曇蹙眉道:“其實他們是什么味的我也不在意,但我覺得他一定是酒心湯圓,我越看越傷心?!?/br>這下,荔華天君回過味來了。他給周曇指了個方向,問道:“看見那個人了嗎?”“嗯,北冥君?!?/br>荔華天君繼續道:“他原身是個鯤,一次醉酒之后把天河水壩給撞開了,天河水差點把整個天庭淹了,天帝就罰他下界了。當時紅靈仙子正在下面渡情劫,不巧兩個人就撞上了,北冥君成了一個皇帝,紅靈仙子則成了他的一個妃子,傾城絕代的那種,兩個人愛的天崩地裂,北冥君為了紅靈連整個國家都心甘情愿地拱手相讓,換了兩人十二年的相守?!?/br>“然后呢?”“你看到了,紅靈仙子情劫已了,去了藥山種草種樹去了,北冥君回來也是該干什么干什么,兩人相見,也不過點頭之交?!?/br>周曇聽罷,沒有說話。宴會散了以后,周曇便往回走,走著走著,他發現自己走的不是回雪寰宮的方向,身邊的小仙官也跟丟了自己。面前出現的宮殿是七星宮。也許是心有所感,他竟走到這里來了。此時,夜色低垂,星河將傾。周曇念頭一起,復又往前走了幾步。這里竟然種著很多茉莉花,白色的小花安靜地綻放著。忽然,一陣窸窣聲傳來。一只白虎從花叢另一側繞出來,壓低了身子,沖他發出了低低的吼叫。周曇收回放在茉莉花上的手,漫不經心地看了白虎一眼。白虎立刻呲牙向他示威,作勢要撲。這時,傳來一個聲音:“太白,回來?!?/br>謝喻從披著藍色外袍走了出來,他將手放在白虎頭上,斥責道:“不得放肆?!?/br>白虎馬上后退幾步,口中發出小聲的嗚咽。謝喻抬眼道:“周曇仙君,真是稀客?!?/br>周曇勾起唇角道:“既然如此,不請我進去坐坐嗎?”謝喻也未拒絕,道:“請?!?/br>周曇跟在謝喻身后進了七星宮。幾百年間,這是他第一次來。七星宮里很寂靜,未有燭火,壁上映著波光,他們在一條長案前坐下。案上放著一支有些凋零的白色杏花。謝喻倒了一杯清酒在自己杯里,對周曇道:“你隨意?!?/br>周曇也倒了一杯,酒落下時,發出汩汩水聲。酒很淡,喝下去也沒多大感覺。謝喻道:“周曇,你來我這里,為了什么事?”周曇倚著身后的玉屏,道:“我記得,你欠了我一句話?!?/br>謝喻卻笑了一聲,道:“我不欠你什么話?!?/br>聽到這話,周曇頗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垂了眸,道:“是,不是你?!?/br>兩人無言,謝喻在那里自斟自酌,周曇閉著眼睛,醉了過去。謝喻看著那張臉,眼里滿是復雜,深處隱忍著層層疊疊不能說的情緒。他伸出手,似乎想觸摸那抹銀色曇花,手指卻生生停在了不到曇花半寸的地方,光影在上面交錯。謝喻最終放下手,一飲而盡杯中酒。周曇半夢半醒間,看到面前那個影子,那個影子衣服沒穿好,領子那里松松垮垮的。他看見那人拿起了那支快掉落的杏花,隱隱約約聽見了幾句唱詞。“金玉有盡,黃粱煮了水中月,一道無常,風流云散難來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