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咽與悲鳴。他的宸兒。他奉若珍寶、愛逾性命的宸兒,竟就那般……被他親手射殺在了陣前。僅僅意識到這一點,蕭琰胸口便是一陣撕裂似的疼痛漫開;原就有些艱難的吐息更是難以為繼……卻到眼前因氣息用盡而有些暈沉發黑,他才勉強壓下了胸口過于激烈的情緒起伏,努力調息著讓自己平靜下來。只是此時、此刻,即便那仿佛罩染著nongnong血色的連天黃沙早已為身旁熟悉的衾被帷帳所取代,可不論是那仿佛刻畫在魂靈之中的、深切入骨的哀慟,還是指掌間殘留著的、那親手奪去愛兒性命的弓弦觸感,都讓蕭琰再也無法將那失之毫厘、差以千里的人生軌跡當作單純的夢境或借鑒看待。因為他已隱隱明白了些什么。──若夢境真只是夢境,他或許依舊會乍然驚醒、或許仍然會淚流滿面,卻不會像現在這樣……無論眼前的一切再怎么說明了方才種種全是幻夢一場,都止不住心底仿佛自魂靈間汩汩涌流而出、那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徹底淹沒的哀慟、痛悔與憎恨。那種親手奪去愛子性命的痛──即使他射出那一箭的本意,只是想讓陷入死地的宸兒早一日由痛苦中解脫──絕不是單靠一個「過分真實」的夢境就能體悟到的。憶起愛兒即便渾身血污、狼狽不堪,卻始終都不曾由自個兒身上移開的目光,和斷氣之前自那蒼白干荒的雙唇間流泄的、因氣力不濟而難以辨明的訣別之語,蕭琰只覺胸口陣陣滯悶與鈍痛竄起,便已竭力控制著不讓情緒生出太大的波瀾,卻仍止不住此刻自魂靈間涌流而出的無盡傷悲。就好像……他當真失去了宸兒一般。──也許,他是真的失去過吧?因為一時疏忽、因為那些所謂「顧全大局」的妥協和忍讓,讓他視若珍寶的愛兒一退再退,最終被逼得連性命都送了出去;而那個奪去了對方最后一絲生機的,卻是身為人父的他。被自己最孺慕、依戀的父親親手射殺……他的宸兒,究竟是懷抱著怎么樣的心情迎來那一箭的?而彌留之際,宸兒喃喃吐露的話語,又向他傳遞了些什么?即使記憶里、那雙黑白分明的鳳眸至死都不曾流露出丁點怨恨,帝王卻仍無法控制自己不去猜測、不去揣度……「圣人,熱水已經備妥?!?/br>卻在此際,床帷之外、曹允透著幾分小心的嗓音響起,中斷了蕭琰原自沉湎于「過往」的思緒。想起自個兒先前的囑咐,片刻沉吟后,帝王胡亂抹了抹臉、交代了句「召楚王進宮」,隨即撩起床帷側身下榻,移駕浴殿洗漱更衣去了。可心思,卻始終不曾由那段理應不曾存在的「過往」上移開。經過了這一兩個月來的周折,和方才那個真實到讓他再也無法自欺欺人的「夢境」,即使心下再怎么難以置信,蕭琰也不得不承認一個看似荒誕、卻能充分說明一切的可能性。──「夢」里的一切,都是實實在在曾經發生過的事。如若不然,所有的一切就不會那樣巨細靡遺、歷歷在目……并且,刻骨銘心。便如此刻胸口始終縈繞不去的、那過于深重的痛悔和悲哀──即使他的宸兒,如今仍好好地活著、好好地待在瑤州賑災巡視。問題只在于為什么。為什么會有這樣截然不同的人生軌跡?他,又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一點一點「想起」那早已不復存在的過往?而以蕭琰的才智,一旦接受了最最不可思議的、那個「一切確實曾經發生過」的認知,要想猜出第一個問題的答案,自也不是什么太困難的事兒。若將夢中的一切當作「前世」、眼前的種種視為「今生」;那么前世今生、這兩世軌跡的偏移,便始自于隆興七年,宸兒為高氏所害、讓那盤桂花糕徹底毀了身子骨后。前世的宸兒為病痛所限、就此沉淪不起,他也不得不將目光轉往其他皇子身上,從中另尋合適的儲君人選……而這一世,宸兒雖也飽受毒性折磨,卻因有「代父收徒」之事、身體恢復有望,他自也不曾在后宮和其他幾個兒子身上投注太多的心思,只一如既往地將全副心力和期待都投注在了宸兒身上。回想當時,對于那有些玄乎的「代父收徒」一說,他最開始其實也抱持著將信將疑的態度;只是后來宸兒當真練出了成果,身子也一日好上一日,他才將之當成了「天意」、懷著有些復雜的心情接受了此事。可這一刻,意識到「前世」的存在后,蕭琰便不免想到了「代父收徒」之外的另一個可能性。──也許,那「代父收徒」之說不過是宸兒用以解釋功法來源的借口;事情的真相,是宸兒在六歲遭難后覺醒了「前世」的記憶,連帶著也憶起了岐山翁教他的功法,這才得以扭轉乾坤、從根本上改變了他父子二人的命運。之所以有此猜測,不光是因為那篇生生訣來得太過「剛好」,更是因為記憶里、今生的宸兒較之前世更要成熟、隱忍許多的性情。宸兒本是天之驕子,作為一個從小被人極盡寵愛的六歲孩童,陡然遭逢大難、一夕之間給藥物毀了身子骨和前程,即使性子原就談不上張揚,也不會一下子就洗脫了孩童活潑跳脫的天性,如此輕易地就接受自個兒再不能隨意出外的事實。上一世,宸兒確實頗費了一番功夫才讓病痛搓磨著認了命;原先銳意進取的性子,也在困守紫宸殿的日子里一點一點變得壓抑而隱忍??山裆?,這個過分懂事的孩子卻不曾對這些限制有過絲毫反抗或怨言,如今回想起來,竟好似早就接受了現實一般。因宸兒自打遭難后便十分粘著他,縱然性情陡地變得沉靜隱忍許多,當時的蕭琰也不曾生出半點疑心??扇缃裼辛恕盖吧棺鲗φ?,諸般不尋常之處,自然一望可知。仔細想想,若非宸兒幾次有意無意的提點啟發,高氏之禍便不會提早三年平息、讓他有更充足的時間重練鎮北軍,甚至藉此殺雞儆猴、大大提升了對整個朝廷的控制力和威懾力。可比起因之而生的慶幸,意識到愛兒早就覺醒了前生記憶的那一刻,蕭琰心底更加鮮明的情緒,卻是nongnong的不舍與心疼。──那些事兒,單單在夢境里「回憶」起就已令他痛苦若此;更何況是早早便想起了一切、又獨自背負著這樣的記憶試圖扭轉乾坤的宸兒?如今想來,宸兒幼時之所以每每發了噩夢就非得尋著自己不可、又在自個兒裝病欺瞞高氏時反應得那般激烈,多半也是「前世」陰影留下的禍端。盡管宸兒從不曾露過分毫口風。過于殘酷的終局也好、連年病痛與至親的欺瞞加害也罷……這么多年來,他的宸兒都只是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