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孟遙點一點頭,聲音沉下去,“小時候賭天發誓,動輒做不到便不得好死,不把生死當一回事。而現在,把生死看得很重,卻總有人不斷告訴你,有時候生死倒懸,其實發生得比你信口胡說的一句賭誓還要容易……” 冷,或者是先前積累的情緒再次席卷而來,她神情里帶著一絲驚惶和倦怠,肩膀微微耷拉著,燈光在背后,身前投下一片陰影,籠著她的五官。 外面一片昏暗,很遠處有一點燈光,夜色中朦朦朧朧。 丁卓心里浮起一種奇怪的感覺,說不清辨不明,“孟遙?!?/br> 孟遙抬眼,轉過頭來。 她眼睛里浮著一層霧氣,染著水光。 丁卓咬緊了香煙的濾嘴。 孟遙眨了下眼,仿佛是感覺自己情緒有點過于外露,很輕地抽了下鼻子,別過臉去,揉了揉眼睛。 丁卓便感覺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一次攫住他,之前那團沒有形狀沒有邊際的霧氣漸漸露出一點輪廓…… 孟遙笑了下,聲音里帶著濃重的鼻音,“……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轉過頭來,似想讓他看見她沒什么事,然而眼眶讓她揉得泛紅,眼里更是霧氣彌漫。 丁卓心臟抖了下,所有事兒都不想去探究,也不用非得說清原有,他把還沒抽完的半截煙摁在窗臺上,伸手,一把把她摟緊懷里。 他感覺到她身體僵硬了一瞬,然而并不是因為抗拒,片刻,她像是被風吹彎緊繃的蘆葦,又緩緩地舒展開來。 他嗅到她發絲上的香味,有一點甜,心里頓時就覺得平靜,又有一種久未有過的滿足——在醫院臺階上,他就想這么做了。 孟遙過了許久,才覺得又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他身上帶一點消毒水和煙草的味道,鋪天蓋地地罩過來,讓她幾乎迷失了自己的呼吸。 事實上,她不敢用力呼吸,她襯衫的料子蹭著他臉頰,是真實的;按在她背上的男人的手掌的重量,是真實的;頭頂上沉穩平緩的呼吸,是真實的;靠得如此之近的體溫,也是真實的——可它們的組合,卻顯得如此不真實。 孟遙悄悄地伸手,攥了攥他衣袖的一角。她手指出了點兒汗,袖角有點兒硬。 許久,就在她再度開始懷疑這是在做夢的時候,她聽見頭頂傳來丁卓沉沉的聲音:“別這副表情,我真沒事?!?/br> 孟遙身體僵了下,片刻,委屈潮水一樣地漫上來,“……你不用安慰我,”她伸手,推了推丁卓,“……也別從我這里尋求安慰?!?/br> 丁卓反而又用了一點力,把她抱得更緊。 ……有一點是清楚的,不知道從哪一次開始,他找她的真正原因,就必須得開始扯上了“同鄉”的幌子。 不是電光石火、魂悸魄動才叫動心。 孟遙閉上眼,心情漲潮一樣,起起落落。 許久,還是另一種心情戰勝了此刻對于這夢寐以求的溫暖的貪戀,她伸手,很用力地推了一下丁卓。 丁卓頓了一下,松開手。 孟遙轉頭看他,眼里有淚,“……你做得到嗎?” 這話,多么沒頭沒尾,然而丁卓聽懂了。 外面有一只蛾子,循著燈光飛進來,落在窗戶玻璃上,撲棱了一下翅膀,朝著天花板上吸頂燈飛過去。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很久,丁卓伸手去摸口袋,才想起來煙放在茶幾上了。 他把手插在口袋里,強迫自己這會兒一定要捋出一點頭緒。 然而,一旦去想,越來越多理智的聲音就漸漸蓋過他忠于內心的本能。 他后退一步,背靠著窗戶,幾分頹唐地看著孟遙,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疑問還是求救:“你覺得,這是背叛嗎?” 孟遙緊咬著唇,“……我不知道?!?/br> 讀高中的時候,和曼真探討過這個問題,要是有一天,喜歡上了同一個人該怎么辦? 曼真說:“那就讓給遙遙,遙遙膽子這么小?!八f了什么呢? 她笑了笑說,“我要是不小心跟你喜歡上同一個人,不會讓你知道的?!?/br> 后來,她發現不知道為什么,生活中的一些無心之言,突然就成了讖言。 大三那年,曼真給她發來一張照片,“遙遙,這人,我一定得拿下?!?/br> 照片里,丁卓立在旦城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門口,穿著白大褂,神情嚴肅。 從此,這個人在孟遙心里就成了秘密。 更漫長的沉默,橫亙于兩人之間。 最后,還是孟遙先開口。 她一直以為自己心懷鬼胎,但事實上自己才是無欲無求的那一個,因為心里早就篤定了,兩個人沒有可能。 “……這么晚了,你要是不介意,在沙發上湊合一晚吧?!?/br> 丁卓沒吭聲。 孟遙就當他是答應了,轉身回房間,把上回跟他逛超市時買多的毛巾和牙刷找出來,放去浴室。 等出來的時候,丁卓還站在窗前。 孟遙抿緊了唇,走回浴室。 冬天熱水器里的水要放一會兒才熱,她把掛在墻壁上的花灑取下來,開始放冷水,放了一會兒,水開始熱了,狹小的浴室里,漸漸騰起白霧。 孟遙把水關小一點,立在浴室門口,喊了一聲。 片刻,腳步聲向這里來了。 “毛巾在架子上,牙刷在這兒……”孟遙指了指流理臺上,“你先洗澡吧?!?/br> 她把花灑關上,從里面退出來。 她手上沾了點水,那架子上的一塊干毛巾擦了一下。 丁卓目光在她手背上掃了一眼。 孟遙垂著眼,沒說話,轉身出去了。 片刻,她聽見浴室門鎖上,里面傳來水聲。 她回房間衣柜里翻出一條厚一些的被子,從床上拿了個枕頭,放到沙發上。 她在沙發上坐下,沉沉地嘆了口氣。 桌上放著丁卓的煙和打火機,她拿起來,從煙盒里抽出一支點燃,猶豫很久,她把濾嘴含進嘴里,下狠心,猛吸了一口。 嗆而辣,她眼淚立刻就出來了。 二十分鐘,丁卓洗完澡出來了。 沒帶衣服,他只能將就穿上原來自己的。 走到近前,孟遙聞到他身上有點濕潤的水汽,混雜著沐浴露的甜香,蓋過了他身上消毒水的氣息。 孟遙站起身,去臥室給他找吹風機。 丁卓坐下,拿干毛巾擦著頭發,一抬眼,發現煙灰缸里躺著一截只剛抽了幾口的香煙。 片刻,孟遙拎著吹風機出來,遞給他。 丁卓接過,什么也沒有說。 “你坐一會兒,或者要不先睡,我去洗個澡?!?/br> 丁卓點一點頭。 孟遙去臥室拿上睡衣,進了浴室。 嘩嘩的水聲中,丁卓身體往后靠,整個身體的重量壓在沙發上。 誰也沒說狠話,因為心知肚明,斷不了。 邁出第一步不難,難的是,后面該怎么走? 他從來不是逃避型人格,以往遇到事情,不管什么,最后總要給它們一個合理的交代。 可現在這件事,像是道復雜的數學競賽題,怎樣都找不出那條能做出最后答案的輔助線。 違心的話,他說不出口。 然而此刻讓他條分縷析自己的想法,卻并不是一是一,二是二那樣的簡單。 他摸了支煙,點燃,一邊抽,一邊試著為起碼看得見的以后找一條路。 許久,孟遙從浴室里出來,到他旁邊坐下。 她接上吹風機,一時間只有嗡嗡嗡的聲響。 孟遙把頭發吹到七八分干,關上吹風,拔下插頭,正要起身,丁卓喊住她。 她頓了一下。 燈光照得他們表情一清二楚,一樣微蹙的眉,一樣茫然疲憊的眼睛。 “這話可能聽起來不大負責,但我還是得說?!倍∽靠粗?,也沒斟酌用詞,“……你能不能給我些時間?” 孟遙睫毛顫了一下,“多久?” 丁卓微抿著唇。 “丁卓,上回,我們是怎么說的?” 太平洋倒是很大,可一輩子也到不了岸。 孟遙抬眼,看著他,“……等筋疲力盡,到哪兒是哪兒吧?!?/br> 第21章 (21)傾城 輾轉反側一晚,沒睡踏實,第二天早上醒來,她不知道昨晚是著涼還是落枕了,脖子酸疼。從床上爬起來打開門,客廳里丁卓還在睡。 她輕手輕腳,經過客廳時,往沙發上看了一眼。 沙發有點短了,丁卓只能蜷在那上面。他背對而睡,從被子里露出小半個后腦勺。 她看了一會兒,才想起去做正事。 洗漱過后,孟遙去廚房準備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