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交警，駕駛技術一流，還做過好幾年的裁判，在大隊里是個說了算用得著的人物。

對方跟他一陣寒暄之后，問了個令他心頭一震的問題。某月某日某時，你在哪兒？

李家橋的記憶中，這個某月某日某時，他在三環主路上。北向南方向，騎著一輛黑色的YAMAHA摩托車，在車流中間急速穿行，后頭還帶著另一個人。

他的記憶，和對方描述的一模一樣。

“小李啊，這人是不是你啊，說實話，我起初是真不信來著，可……能騎那么快，還會躲攝像頭的，恐怕也就是你了。他們把照片給我看，好些張，就一張能復原出來一個大概，我越看越覺得像你。哎，要不是你呢，就當咱一塊兒聽個笑話，要是你呢，你就跟我照實說……”

“……照實說，結果是什么？”

李家橋咬緊牙關一個疑問，對方那邊安靜了片刻后，給了他一連串哭笑不得的“我｀cao”。

“真是你??？！唉喲我真服了你了！李所長！李所長哎！你穿著警服還敢這樣兒??？！那是你的車嗎？不是？那天你帶本兒了嗎？本兒也沒帶??？！合著你是未攜帶駕駛證騎著不是你本人的摩托車在城市主干道上跟四輪機動車搶道，超速就不用說了，你還占用應急車道！還騎車帶人！你這膽兒也忒肥了吧！這事兒真捅出來你這所長就甭想當了！”

本來還想問一句這事兒會不會被捅出來，但聽到最后，他知道，這事兒是捅不出來了。

“那個……”捏了捏鼻梁，他覺得接下來的話簡直不是他會說的，“你能不能想想辦法……回頭我好好謝你?！?/br>
對方大大的一個“噗”，笑得不要不要的。

“最好的辦法就是我說我沒辦法。我這兒需要處理的出人命的案子還堆著好幾個呢，你這個，說真的不算大事兒，警號看不見，車號也沒拍著，不知道算不算你命好啊，輔路上的攝像頭都沒逮著你。哎我說你是不是啥玩意兒護體了？主角光環哈？跟007似的，從直升機上往下跳發型都不帶亂的。你帶著的那人是誰??？一朋友？后來你倆怎么在應急車道上拉拉扯扯的？喔他暈車啦？是你把人家嚇暈了吧？！唉喲你啊哈哈哈……”

“大哥你就別笑話我了……”聽那笑聲聽得快要虛脫，李家橋撐住額頭。

他覺得自己今天突破了各種底線。對父母出柜，還給自己的職業生涯染上了第一個污點。

最終，告訴他這事兒不用擔心，改天一塊兒吃飯之后，對方掛斷了電話。

嗯，看來這頓飯是非吃不可了，但也絕對僅限這回。污點是洗不掉了，就放在那兒警示自己吧。

以后，抽瘋之前，多想想，如果這次可以當作是初犯的狗屎運，那再有下次，恐怕非有報應上身不可了。

唉……算了……算啦……

苦笑著嘆氣，他揉了揉發脹的眼眶。

多事的周一，就在多事中一分一秒度過。中午，他的確又給家里打了電話，沒說什么別的，他只是告訴爸媽，晚上他會過去一趟，但父母說，你還是先別來了。

這話，撞在心坎兒上，疼得要死，可李家橋忍了。

下班時，他買了點水果，直接先去了父母那兒。

二老果然不肯見他。

到最后，他把那袋水果放在了門口，便轉身離開了。電梯門眼看就要關上的時候，他隱約聽見了房門打開的聲音，卻沒敢確認一下。

回到家，狄圣龍在等他。

“哥！”高高興興叫了他一聲，那家伙直接伸手幫他拿過包，放在柜子上。

看了看已經擺好的拖鞋，李家橋百味雜陳，熱了眼眶。

但他最終沒讓自己哭出來。他只是輕輕抱住對方，告訴他，自己把能說的，都說了。

狄圣龍抖了一下，等他講完整個經過，好半天，才聲音發顫嘆了口氣。

“哥，要不，算了?！?/br>
“算了？你是說你跟我？”

“不是不是??！我是說你家里，要不你就說你是開玩笑的……呃……好像也有點兒來不及了?！?/br>
“對啊，肯定是來不及了啊?！睕]轍的苦笑著，李家橋吸了吸鼻子，彎腰換鞋。解開鞋帶的時候，他聽見頭頂上方傳來一句“哥，你這樣，真覺得值嗎？你真不怕被我辜負嗎”。愣了半秒，他脫掉皮鞋，穿上脫鞋，而后起身盯著對方說，值不值我說了算，我覺得值，就值。另外，你敢辜負我，我就崩了你。

狄圣龍呆了一下，挑了一下眉梢，而后一下笑出了聲，也不管同時泛紅的眼眶有沒有讓他的笑帶了點不知是酸還是甜的味道。

當晚，李家橋第三次給父母打了電話，通話時間很短，他什么都沒多說，就只問了問那袋水果收進去了沒，又叮囑了幾句天冷了注意保暖，便主動掛了電話。

之后的幾天，他就一直一日三遍的跟父母聯絡，每天都差不多是固定的時間，有時會多說兩句，有時，則僅僅在問候。

他覺得，既然狄圣龍能控制住自己，一遍又一遍從狄崢那兒硬是逼來了葬禮的日子，他就能一遍又一遍去爭取父母的接納。不管是恨，還是愛，都是堅持到底的理由。在這一點上，這兩種同樣強烈的情感，對于事情的推動作用，幾乎是一樣的。

這幾天之內，狄圣龍一直住在他家，白天，他去上班，對方也會出門，有時是去修車行收拾收拾那間地下室，給經常在附近晃蕩的流浪貓們喂喂貓糧換換水，有時，則只是去個健身房或是逛街買菜。他會留意李家橋習慣吃什么，愛吃什么，然后買回來，等著晚上做。沒什么事兒可干的時候，他就在家學著收拾陽臺上那個生態園，甚至干脆賴在沙發上蓋著毯子曬著太陽睡個午覺。李家橋偶爾也會抽空打電話給他，枕著沙發靠墊和對方聊天時，狄圣龍就覺得，如果是幾個月前的自己，大概打死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會邊和喜歡的人交談，邊舒服的躺在陽光之下。這種他曾經認為只是言情片里虛構出來騙傻子的場景，就這樣在他自己身上真實上演了。而這些，都是真的。

他害怕這種真實好像過眼的煙云一般稍縱即逝，怕到晚上會從夢里驚醒，但做了噩夢后，被他吵醒的李家橋就會伸手過來拍拍他，抱抱他，告訴他，夢而已，不用怕，噩夢都是反的。

怕，還是會怕，不會因為安慰的言語而消失，但他掏心窩子的愿意去相信李家橋說的每一句話。

第25章

日子，一天一天過，再痛苦再快樂，也都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