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一塊過日子不能這么見外吧，”李枳往上挪，正和他對著臉，吐了吐舌頭，“我全盤招了又不是為了聽哥成天跟我這兒莫名其妙地道歉。也是我太不爭氣，想好好跟你睡一覺的，結果鬧這么一出兒?！?/br>
看見李枳臉上恢復血色，人也精神了，也聽見他纖細的呼吸聲，黃煜斐怔忪了一下，親掉他嘴角殘留的一點暗紅斑駁，恢復了平靜：“不怪你。也不道歉了?！?/br>
“嗯，多親我幾下?！?/br>
黃煜斐很實在，親了好幾口才問，“繼續睡嗎？”又不等李枳答，接著親幾口，“明天早上要早起，去醫院?！?/br>
李枳被親得直樂：“不想睡，只要一出這毛病，我就得來回折騰一夜，睡了又憋憋了又醒，還不如干躺著?！?/br>
“那我也不睡，我陪老婆?！?/br>
“好啊，”李枳松松地笑了笑，伏在他身側，柔順地靠上去，“咱聽會兒郭德綱吧。最近阿甘那個字幕組停更了，VPN還掛了，生rou我翻不了墻?！?/br>
主刀醫師科里森是個頂利索的小老頭，細框眼鏡，淺棕瞳仁，摻點灰色的金發一絲不茍地貼在頭皮上，身量再矮小，白大褂也整潔筆挺。他很是熱情負責，當李枳在隔壁被周醫生以及一群護士圍著做各種檢查時，他就拉著黃煜斐在會議室里仔細說明李枳當前的各種情況。

黃煜斐聽得極認真，甚至還抱著平板，在李枳病歷冊的掃描件上記了許多筆記。有些化學藥品的英文名稱，他很久沒寫了，想不到如今竟在這種狀況下再次出現在筆尖。

他想把醫生的每句話都記下來，好像少一個字母都是自己的失職，可他記得最清楚的還是那句：“病人將面臨兩個高危期，一是手術整形上氣道期間，二是術后恢復自主呼吸期間，倘使他對機械依賴太重，氣道無法協調，自主進行呼吸運動，那手術再成功也是白費?！?/br>
黃煜斐不語，只淡淡地注視他，靠著椅背的姿態紈绔又疏離，也看不出滿不滿意。

“這主要看病人意識層面的求生欲，以及身體素質，”矍鑠的外科醫生繼續解釋著，有些擔憂地觀察這個被同行的老朋友描述為“和睦并善于自省的精神病患者”的年輕人，看他俊朗的臉、扭曲的神情，揣度道：“你還好嗎，斐？”

“我很好，”黃煜斐笑了笑，忽然跳脫問道，“您最近住得還習慣嗎？賴斯醫生叮囑我科里森醫生有潔癖，我之前要他們徹底消毒過兩遍?！?/br>
“啊，非常棒，我沒想到你會為我準備公寓，食物也非常精美，”科里森點頭，帶著種美國人常見的傲氣和友善，甚至說了句中文：“賓至如歸?！?/br>
黃煜斐也點頭，仍掛著那抹暖而硬的笑容：“還是給您添了很大的麻煩，Leeze的情況我知道了。他現在的確很脆弱，并且在承受我們無法理解的痛苦，還請您務必小心，不要出任何差錯?！?/br>
“盡我所能、所學?！贬t生也露出職業的微笑，“斐，請不要怪我多說，你好像對那個男孩抱有更復雜的感情，我是說，不只是伴侶之間?！?/br>
伴侶，科里森醫生用的是“partner”，并非“lover”抑或“fere”。

“那是什么？”黃煜斐饒有興致，坐姿還是無限愜意，但氣勢壓人，“我以為我們是情侶這件事足夠明顯?！?/br>
“Kindoffaith.”醫生回答得不假思索。

黃煜斐再次沉默，低頭像在決定什么，身上那股子硬勁兒也逐漸消弭。半晌他才開口，聲線沉穩，并且干脆，好像他口中念的是蒲柏：“Itrulyhavefaithinhim,nottoadmitme,buttomakejudiciousdecisionsthatpushesustowardsourfate.”

許是因為還不夠熟練，這話他沒有辦法用中文說。早在幾年前，確定自己還要回到這個國度時，黃煜斐就開始習慣在說其他語言時用中文在心中重復一遍，正如他回國后練普通話那般勤學。但這話他用母語確實不知道該怎樣切實達意，正如“faith”可以包含太多含義。

好在科里森只聽英文。好在李枳固然聽得懂。他要等一切塵埃落定，把這份心情對李枳好好地表達出來。

這天李枳又抽了很多血，比上回他單獨檢查時抽的12管還多上一半。左右兩手的靜脈上有大小好幾個針孔，棉簽按著，止血也不算快。已經穿上了病號服，潔凈的灰藍條紋，全身上下帶著股消毒水的澀味兒，李枳在醫院頂層的隔離體檢室里嚼著紅棗枯坐。

他喉鏡做得很想干嘔，不愿吃什么東西，可他也不愿露出一副病懨懨的模樣徒增煩惱。

吐到第九顆棗核，他終于等來了黃煜斐。那人推門進來，西裝筆挺——早上出門前黃煜斐硬說今天是重要場合，必須打寬領帶——現如今那藏青色的領帶還是那樣服帖地掛在胸前。

“感覺怎么樣？”

“哇，我哥今兒個真的好帥，”李枳放下紅棗袋子，張開雙臂要抱，“感覺……拿個小鏡子捅我喉嚨，還抽我好多血，要榨干了！”

黃煜斐抱了抱他，在他身邊坐下，又握著小臂細細地瞧，那些小孔可真扎眼?！安》恳呀洔蕚浜?，”他輕輕捏著傷沒好全的手，親吻那些針眼，像要堵住從中無聲逸走的生命，“里面條件還不錯，足夠我們住?！?/br>
“我們？要陪床？”李枳失笑，“這不用吧，耽誤你工作，我又不是小孩兒。我說真的?！?/br>
黃煜斐溫和道：“至少手術之后半個月，我一定要陪你，阿姐把我從公司趕出來了，要我照顧小橘?！?/br>
“她這次來大陸，不是湊巧吧，”李枳眨了眨眼，“哥，是不是我等結果的那個星期，你就全知道、全計劃好了，所以把jiejie叫過來管生意？”

“是啊，阿姐本來就愛好做生意，心腸也熱，容不得三房人受苦，”黃煜斐拉他站起來，牽著往診室外走，“小橘是我們三房非常重要的一員，阿姐也是疼你的?！?/br>
“……我說什么好呢?！崩铊缀退袅艘徽频木嚯x，仰臉看著潔白的天花板，“我要是說覺得自己是個麻煩，就太混蛋了吧?！?/br>
“說什么都好，”黃煜斐把他攬近了，按好了電梯樓層，“術后小橘會有相當長一段時間沒有辦法出聲，這兩天多和我講講話吧?！?/br>
事實證明，黃煜斐所說的“條件還不錯”，實在是太過謙虛了。李枳先前絕不知道跟自家只隔了一個紫禁城的協和醫院還有這種高級病房。大客廳，大浴室，大廚房，當然還有一張大病床，以及病床旁同樣寬敞的陪護床。窗明幾凈，四處都是明晃晃的白，沒一絲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