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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無意窺見母親洗碗的背影。九十年代正是金庸武俠劇春秋鼎盛時期,葉家村的人家吃過晚飯,無事便聚在十九寸老式電視機前,磕著瓜子兒,笑看古靈精怪的俏黃蓉,如何尋那憨憨的靖哥哥開心。葉燃年紀小,只知兒女情仇,分清好人壞蛋罷了。那晚,他躲在門后呆望母親背影,只覺勝似楊過那白衣勝雪衣袂翩遷的姑姑??墒?,年幼的葉燃卻隱約傷心害怕,仿佛那美麗背影,因這蒼涼靜謐的黃昏,亦染上一層薄薄憂傷。偌大的堂屋空蕩蕩的,兩邊的白墻前陣子才刷過,原來開裂的痕跡、鞋印都被粉刷一新。墻上貼著時興劇集的劇情畫報,是黃日華、翁美玲主演的。用麻繩吊著的白熾燈懸在房梁上,老化得有些厲害,燈光昏沉沉的,葉燃揉揉眼睛,拽了拽長凳,腦袋湊近課本,一絲不茍往田字格上抄著“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他撐起胳膊肘,托住下把,撅著小嘴,用鼻唇溝夾住鉛筆頭,暗自念誦:“花落知多少”。村里的地有農戶種了一片梨樹。梨子個頭大,汁水充盈,咬一口甜絲絲的,大家都愛吃梨,卻又不愛種梨樹,因為寓意不好。分離分離,農家最忌諱這個了。去年這會兒,有一個黃昏,下了學,他跟小翔子他們跑去梨樹林玩捉迷藏。前夜剛下了一場雨,滿地粉白殘花。孩童在林間奔跑跳躍,童音漫漫,相互拉扯,間或動搖樹干,枝椏抖動,又稀稀落落撒下一些花瓣,薄暮殘陽,翠色和煙老。木質大門一陣聲響,鎖鏈發出金屬撞擊的聲音。葉燃放下筆,走近大門,透過門縫一看,原來是周泗。他下了鎖,開了門,放周泗進家來。“找我有什么事呀?!比~燃從西邊的主臥拿了AD鈣奶給周泗,又抓了一把金絲猴奶糖。周泗擺了擺手,道:“上周的班費,宋翔還沒交呢,這都快一個禮拜了。你和他走得近,和他說說唄?!?/br>葉燃有些遲疑,似要說什么,轉而抓了抓后腦勺,笑道:“后天吧,后天就可以了。小翔子他忘性大?!?/br>周泗沒說什么,只是微微頷首,道:“記得交就好?!彼h視四周,瞧見堂屋角落里的水缸,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那尊水缸是堂屋最顯眼的物件,葉燃父親沒娶親時就在自家大屋用著,杜潔瑛嫁進來,葉家就把這水缸并幾床棉被作了彩禮。水缸已是有些年頭了,因而粗質陶瓷的外壁著實有些斑駁。見周泗拒絕了自己的AD鈣奶和奶糖,葉燃也不知該如何款待這位城里來的同學了,只得招呼周泗坐到長凳上。長凳隱約泛著油光,周泗小心翼翼地坐了一個邊,兩只手抱在胸前,努力避免挨到四方桌。桌上攤著葉燃的作業本,他想起葉燃數學很好,便問他:“董老師布置的最后一題你會寫么?”葉燃剛想說會寫,想了想,到嘴邊的“會呀”給吞了回去,道:“不會,那題感覺超綱了?!?/br>周泗心里一塊石頭落地,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得意道:“不就是組個二元一次方程么,這么簡單你都不會,笨死了?!?/br>葉燃道:“這么難的題都能寫出來,你的數學真好?!?/br>周泗拈起金絲猴奶糖,剝了一顆扔到嘴里,含混不清地問:“那你要我教你么?!?/br>葉燃搖了搖頭,道:“不用了。后天才交呢,我還能再想想。就算不會寫,空著交上去,董老師也不會訓我的?!?/br>周泗有些喪氣,道:“你怎么這么沒進取心,空著交上去,就算前邊全對也就70分,這周的小紅花就沒啦?!?/br>周泗的憂慮令葉燃有些驚訝,畢竟這位縣委書記家的孩子平時趾高氣揚慣了,把他父親的官架子學了十成十,幾時會為同學著想了。周泗見葉燃沒出聲,認真道:“我認為這所不怎么樣的學校只有你勉強能考上大學?!?/br>葉燃沒吭聲。周泗蜜色的臉上現出淡淡的紅暈,轉而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道:“快拿草稿紙,我來教你這題,真笨?!?/br>周泗聽見大門的響動,一抬頭,便望見門口一個抱著木盆拎著木桶的少婦,身影裊裊,逆著光款款走來。“阿媽,這是周泗,前幾天剛轉來咱們班?!?/br>“小朋友真帥,個子也高。中午留在咱們家吃飯吧?!倍艥嶇Φ?。她方才推門,便瞧見堂屋的四方桌邊上,兩個小腦袋湊在一起嘰嘰喳喳討論著什么,便自覺這兩個孩子應是投緣的好朋友。“謝謝阿姨,下午我得早些回鎮上,父親有事找我?!?/br>既如此,杜潔瑛也不好強求小孩子這頓飯了。她目光一轉,瞧見桌上就一個AD鈣奶的空瓶子和一堆奶糖紙,便去主臥,把衣柜上架著的巧克力盒子拿到堂屋,笑道:“阿燃,新同學來了也不好好招待。小周呀,這是阿燃爸爸出差從北京帶的糖果,是夾心巧克力?!?/br>葉燃很寶貝這盒巧克力,里邊只有二十來顆,他舍不得吃,一個禮拜只允許自己吃兩顆,還讓mama放到自己跳起來都夠不著的大衣柜上,到日子了,才讓mama給拿一顆。上次小翔子過生日,他鄭重其事地送了三顆給小翔子。這回周泗來,mama一次就抓了一把,足足有六顆。葉燃望著周泗剝開巧克力的金錫紙衣,眼睛都快噴火了。巧克力對周泗來說不算新鮮玩意,自打記事起,每每和周儼出席聚會,出入京城別院,抑或過年回滬上福開森路的外婆家,總會有各種尋常人家不常見到的吃食。況且他并不喜歡甜食,王念自他會說話時,就告誡他遠離甜食,噬甜不但長蛀牙,對于男孩子來說也是缺乏自控力的表現。但周泗很滿意自己被葉燃mama當做貴客,想著盛情難卻,便自認為捧場地咬了一口巧克力。加了牛奶,甜到發膩,第一口巧克力的滋味并沒有達到自己心中的“尚可”級別。他對杜潔瑛笑道:“阿姨,這巧克力可真好吃,但我最近換牙,甜食得少吃?!?/br>杜潔瑛剛準備叫周泗多吃些,聽到這話,便也不好說什么了。倒是葉燃長舒一口氣,他是知道周泗在扯謊的。上周體檢,檢查牙齒,周泗剛好站在葉燃前邊,醫生夸周泗牙齒長得好,周泗搭腔:上個月剛才換完一顆單尖牙。葉燃突然想起二舅挑牲口時總要看牙口,忍不住噗嗤笑出聲,被周泗瞪了一眼。這回借口換牙推辭,定是嫌棄他的巧克力,葉燃腹誹道。他家可不是周泗家,逢年過節多得是排隊送禮套近乎的。但這種有些艷羨的心情遠遠抵不過他的喜悅,所幸周泗只吃了一顆,剩下十六顆,夠自己慢慢吃很久很久了。講完題,杜潔瑛叫葉燃帶周泗去主臥看電視。葉家新購置了一臺19寸TCL彩色電視機,在葉家村五十幾戶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