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秦千凝一噎。 是啊,她整日吊兒郎當,瘋癲憨傻,胡說八道,反而是這群十幾歲的少年們個個正經刻板。 計綏神色柔和下來:“回去吧,修真人切忌摻和別人因果?!?/br> 他轉身,卻聽身后傳來秦千凝的喊聲:“那你們呢?” 他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往前走,秦千凝的質問卻不因此停下:“明知道我懶惰不上進,爛泥扶不上墻,資質奇差,滿嘴胡話,你們卻非要幫助我叮囑我,哪怕我被踢出煉器堂,被逐出宗門,又和你們有什么關系?說好的修道之人不問世事,獨往獨來,你們又憑什么來摻和我的因果?” 計綏停住了腳。 他似乎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愣在原地,半晌才擠出一句:“因為……因為你是我的師姐?!?/br> 少年人,做事由心,哪里想過理由。 秦千凝笑了,攤手:“所以我也得摻和一下你的因果了,畢竟你是我師弟?!?/br> “師姐師弟不過是名號而已……”計綏下意識還嘴,修真界哪怕親姐弟也有互不相干的,但一說出口就發現不對了。這么說,他剛才強找的理由就被推翻了。 秦千凝覺得自己有些欺負人,計綏也就初高中的年紀,她可是多了社會經驗的,怎么說的過自己? 她不問計綏原本打算怎么辦,因為她知道答案后一定會毒舌吐槽他,所以她直截了當地提供建議:“你不是說你說話無人聽嗎?” “那就站在更高的地方說,讓他們不能再裝聾作啞,讓他們不得不聽?!?/br> 她抱胸道:“本州大比,西境大比,去到這些地方總有人聽了?!?/br> 計綏臉上露出熟悉的無奈:“你可真敢想?!?/br> “我年少輕狂,做做美夢怎么了?”秦千凝又恢復那份不著調的樣子。 迷茫彷徨,不知所從,是少年。 不識天高地厚,敢想敢做,也是少年。 現在一想,老天還是待她不薄,重活一世,少了太多包袱與責任,所以可以盡情折騰,可以偷懶?;?,不用擔心不容試錯的人生,如履薄冰,可以任性地想,大好時光在眼前,我偏要浪費荒度。 披攘蒙霿,萬物明。 秦千凝的視野里忽然冒出了萬千光點,如星空倒墜,斑斕靈氣化作光束,在身周縈繞旋轉。 計綏同樣感受到了靈氣波動,想要靠近查看怎么回事,卻一下子邁入了她所在的光束圈中。 剎那間,光點集合,推出了無數的畫面。 秦千凝‘看’見了替兒擦淚的婦人,‘看’見了她以命為誓,自戕在冉家大門前,血流成河,‘看’見了高高在上的仙人不得不忍氣吞聲發誓善待親子,接幼童進府…… 計綏倉皇后退,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這是他生平頭一次有這種感覺,但他多年的積累一下子就辨別出了這是什么。 “神識……” 難怪,強大的神識能窺破一切迷障,外離相,內不亂,所以問心階和迷障林根本不成威脅。 他既為秦千凝欣喜,又惶恐不安地往后退,深怕她再次窺視自己的腦海,看到他的記憶。 秦千凝來不及開口,身后傳來動靜,她警惕轉身,果然是冉清追上來了。 “你們認識?”冉清驚訝地看著他們,隨即發出冷笑,“難怪?!?/br> 在秦千凝眼里,他身周同樣有無數光點,紛紛攘攘,就連他拔劍時,她也能看見劍身上的靈氣光束波動。 “你要殺我們?”她出奇地冷靜。 冉清挑眉。 “你不怕惹來麻煩?” 他嗤笑道:“小門小派,沒見識。我無論做什么,都是師出有名,只不過費點事兒罷了?!毕氲交厝ズ笠鎸iejie和父親的指責,他有些猶豫。他們總是這樣,殺個人罷了,洗清污名,顛倒黑白,加之正義,一家子都做慣了,不就是麻煩點嘛。 此時計綏很慌張,他想的是等冉清追上來,他假意敗落,讓其不再糾纏,等他強大了以后再來復仇。他根本沒想過秦千凝會在此時出現,所有計劃都被打亂了。 總之不能牽連她。大不了……殺了冉清。 他的手放在劍柄上,靈氣波動,殺意漸起。 秦千凝的聲音在這時響起:“你不惜費事也要除掉他,是覺得這個弟弟威脅到了你?” 冉清的神情瞬間變得猙獰。她戳到了他的心事,正是因為這個出身低賤的弟弟,無論如何打壓都依舊優秀,修煉天賦極強,所以他憤恨無比,一直想要在他長成前除掉。 秦千凝立刻接著道:“在這兒殺了他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堂堂正正地比過他?!?/br> 冉清聞言鄙夷看她:“我為什么要堂堂正正贏他?”他只是狂傲,不是蠢貨,絲毫不買賬。 “你們家大業大,輕而易舉可以顛倒黑白,可你們卻堵不住悠悠眾口,否則又何必編排童謠日日傳唱。你父親好不容易在修真界洗去了這些往事,你又來給他惹麻煩,他當年可以被一個凡人女拖下水,你又怎么有信心殺我二人有師門有傳承的人,能逃脫悠悠眾口?” 冉清周身的靈氣波動凝滯了。 他的殺心漸漸褪去。不是被秦千凝的威脅說服,而是因為她前幾句話戳到了他的痛處。冉元洲美名盛行,對兩個子女很是嚴苛,不容許他們輕易沾惹是非,就是因為當年之事讓他心有余悸。一個普普通通、命如草芥的凡人,輕易就能捏死,卻因為太過看輕,惹了多少麻煩,以至于冉元洲不得不和飛云宗攜手,壓下傳聞。 同樣,他乃天之驕子,從小到大造勢無數,得天獨厚,又何必為了一個庶子沾上臟污。 他收劍,掀起眼皮看他們。 太弱了,無名無姓的宗門,還敢狂妄自大說什么堂堂正正地贏,不過是沒見識罷了。 他要讓他們見識到無上榮耀,明白自身的卑微渺小,一身傲骨被打碎后,他再來收取他們的性命。 “很好?!彼环骠婀拥哪?,微笑道,“本州大比見?!?/br> 他很期待他們的表現。滿心激昂地參加,結果第一輪就被刷下去時,臉上的表情該有多滑稽?夠他笑個幾十年了。 他一離開,秦千凝再也壓制不住周圍波動的靈氣,猛地跪在地上。 此時冉清無足輕重,計綏根本來不及多問她剛才怎么想的,連忙上前:“你要進階了,我替你護法!” 秦千凝艱難地在光芒四溢的視野里找到計綏,計綏一個頭兩個大,立刻盤膝坐下,掐訣,助她進階。 他的輔助起了作用,秦千凝周身亂竄的靈氣漸漸有了章法,她閉上眼,跟隨計綏的引導重復學到的心法。 上一次進階時,靈氣毫無阻攔地往身體里灌,但這次靈氣的純粹度顯著降低,進的很艱難。但秦千凝心境提升,運用靈氣的技能也隨之提升,光點狀態終于出現了,在‘視野’中將靈氣排序凈化,向身體里引導。 光華流轉,物換星移。 天地萬物都陷入了靜謐,秦千凝能感受到的只有逐漸充盈的靈氣,以及耳旁師祖低沉的教導。 她好像回到了慎室,歲月流逝,毫無知覺。 再次睜眼時,眼前是一群小伙伴們的臉,個個擔憂極了。 “成功了!” “進階了進階了,這是……五層!” “她怎么每次都跳著進階?!” 秦千凝茫然地看著他們,來不及感受自身的變化,第一反應:“你們怎么來了?” 張伯修:“你可說呢,你倆不見了讓我們好找!” 谷蝶點頭:“怕你跑遠了,趕不上靈舟?!?/br> 赤風無情地補充:“怕你惹事了被扣下,或是生了是非被人打殺?!?/br> 所以他們就找來了,結果發現這家伙沒有惹是生非,而是在這打坐進階——這比惹是生非更讓人覺得驚悚。 其實他們的猜測不無道理,秦千凝心虛地朝計綏看去,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不談論剛才的事,只當作秘密。 當然,那個還算小秘密了,秦千凝擁有神識是更大的秘密。 計綏自然不會對任何人提起,她太弱了,現在被人發現,肯定會招惹殺身之禍。修真界自然有仁人君子,但計綏認為,更多的是冉元洲那樣的鼠雀之輩,不得不防。 秦千凝平日不練體,一進階就虛,小伙伴們紛紛掏丹往她嘴里塞。 等她緩過來后,大家才趕忙往靈舟方向趕。 這才有功夫說正事,赤風好奇道:“你怎么突然就進階了?” 剛才顧著對付冉清,秦千凝沒有細想,現在被赤風一問,愣了。 見她這樣,張伯修驚道:“你剛才不會又是瀕死了吧?”秦千凝平日的胡說八道,他們看似十分嫌棄,實則都往心里去了。 秦千凝連忙澄清:“不是,我哪有那么容易死?!彪m然剛才確實挺驚險的,嘴炮勸退敵人一枚,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鍵盤俠啊。 她現在把流程一想,有點明白了:“剛才……好像是想通了一些事?!?/br> 原來如此。 引氣入體時她在慎室被拷問內心,而后秘境遇劫,雖然嘴上念著我要死我要死,其實心中爆發出了求生意志,也算是看明了自己的內心。 剛剛被計綏感染,同樣是沉下心來,勘破了些迷障,悟得重生的幸運,心境寬闊了不少。 修真人老說心境障礙心境障礙,勘破了障礙,自然能悟道。她現在是體會到了,靈根廢材如她,也能仰仗心境進階。 聽她這么說,小伙伴們追問道:“想通什么了?” 秦千凝略一咂摸,表情驟變。 她剛才感恩上蒼再給自己重活一次的機會,感嘆少年心性的美好,這不就是熱血動漫里常有的廢材決定上進的前奏嗎,難不成天道忠愛卷王,非得讓她痛改前非努力上進才能無障礙進階? 她抬頭,對期待答案的大伙兒精準總結道:“我剛才就是覺得……年輕真好,可以隨便造作?!?/br> 湊過來的腦袋紛紛縮回。 “我就知道?!睆埐抻謿庥窒胄?,“別想從這人嘴里聽到什么高深晦澀的道法?!?/br> 赤風有點崩潰:“竟是這個讓你悟道了?這也……算了,果然人人皆有自己的修行之道?!?/br> 只有谷蝶好意支持:“我覺得千凝說得有道理,年輕是挺好的,不是嗎?” 這么一說,氣氛陡然松弛,大家腳步變得輕快,你追我趕地朝靈舟跑去。 張伯修道:“我怎么覺得跟她呆久了,我已經人不老心老了?!?/br> 秦千凝精準概括:“這叫‘心累’?!?/br> 赤風沒忍住,攻擊她道:“那我是心好累?!?/br> 秦千凝臉皮厚,絲毫沒覺得被罵,蹭上去:“沒辦法,你是我小師妹,受著吧?!?/br> 赤風連忙往前逃竄,十分嫌棄。 計綏在后方跟著,心中的陰霾逐漸散去。 母親以命換來的修仙之途,他從踏上起,就堅信未來的修煉道路上只有爾虞我詐、深仇宿怨。卻不想在喘不過氣的重重血霧中,也有任情恣性、慷慨解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