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同弟子們陳述一番，殿外突然有弟子前來通報：“林師兄，那人醒了?！?/br>
林好信“嗯”了一聲：“他沒事兒了吧？”

“熱已退了?！蓖▓蟮牡茏诱Z氣間頗有些哭笑不得，“可他還是說要拜師?！?/br>
曲馳略有好奇：“……拜師？誰？”

林好信拱手稟告：“師兄，這是三月初三時發生的事兒，有個凡人逆流登山而上，說想要拜入丹陽。當時您在研究對魔之策，我便沒將此事拿來煩擾您?！?/br>
曲馳沉吟：“此時？”

林好信道：“是啊。人人都趕著下山，卻有人在這生死存亡的關口上山，我覺得蹊蹺，便與他說了眼前局勢，他卻只問您情形如何，有無受傷。我懷疑他這般追根究底，是魔道的探子，就把他關了起來。誰想他是個經不得風的，關了不到兩日就發燒病倒了。我叫閔永守了他幾日，看來現在，應是已無大礙?！?/br>
曲馳把竹卷名冊不輕不重地送上了面前的檀桌。

只這一個動作，林好信便曉得曲馳不大高興了，立即下跪稟道：“師兄，實在不是弟子有意為難凡人，實在是這風聲鶴唳的，他突然跑上山來，這——”

“我去看一看?！鼻Y立身站起，一甩右袖，負起單手向外走去。

走下階臺，他似是意識到了什么，轉頭看向前來通報的閔永：“你說他問起過我？”

閔永答：“他說以前曾與師兄有過一面之緣，甚是擔心您的景況?！?/br>
“他叫什么名字？”

閔永想了想，面露難色：“……回師兄，這幾日諸事繁雜，我實在不記得了。但那人看上去脂粉氣很重，女里女氣的，說話還有點打結。不知您是否見過這樣的人？”

曲馳想了想，道：“帶我去看看吧?！?/br>
丹陽峰已無往日勝景，蕭然如許。曲馳信步來到弟子殿側殿門口，推門而入。

春日陽光播入，虛室生白，躺在床上的人眼睛一瞇，掙扎著爬起身來。

與那張漸漸激動起來的臉對視片刻，曲馳眉心輕皺，少頃，溫潤如玉的面龐便舒展得宛如春風拂過。

他準確地喚出了眼前人的名字：“你是大悟山的陶閑？”

那少年登時連話也說不清楚了：“曲，曲師兄，你還……還記得我嗎？”

在他眼中，那光風霽月的青年手持拂塵，緩緩行至他床邊坐下，溫聲道：“我記性還算好的。你這幾年也沒有變化太多?！?/br>
陶閑本就不太會說話，此時更是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利索：“我來，來，丹陽……丹陽……”

曲馳低眉淺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頂。

透過陶閑的臉，曲馳仿佛又看到了那間雨中的茶舍，以及茶舍中那些或坐或站的重重身影。

他恍惚片刻，才道：“別急。慢慢說?！?/br>
有了曲馳安撫，陶閑總算囫圇交代清楚了自己的情況。

曲馳帶回其兄尸骨，幫他妥善安葬后，曲馳便留在了大悟鎮的茶舍里做工，但他時時刻刻心念著那個手持玉拂塵、朱衣素帶的青年，仰慕不已。

這些年來四下打聽，他總算弄清楚了朱衣乃是正道四門之一丹陽峰弟子的服制。

為報老板收養之恩，他在茶舍中一直做到成年，才向老板辭行。老板良善，知曉他是想去報恩，便多送了他好些銀兩，窮家富路，好讓他這一路上不那么艱難。

他買不起馬匹騾驢，也不會騎，索性曉行夜宿，徒步走了整整半年，才來到丹陽峰山腳下。

誰想一來他便被當做魔道細作給捉了起來。

但看到了曲馳，他心中便半點郁氣都沒了，只緊張地揪著被子，雙眼清亮地凝望著他。

曲馳輕嘆一聲。

……他來得實在不是時候。

丹陽峰已是自身難保，怎能做他安身立命的家？

他問道：“你可知這里發生了什么？”

陶閑搖搖頭，猶疑半晌，又微微點了頭：“弟子們，諱莫如深，未曾告知?？晌?，隱約能猜到一些。所以，我想……”他殷切地望著曲馳，“曲師兄，我，我能幫你做些什么嗎？”

曲馳說：“丹陽峰已如風中殘燭，已準備降于魔道。投降之后，是殺是囚尚未可知，實在兇險。你留在這里也于事無補?！?/br>
“我沒有地方，可以去?！碧臻e并不動搖。

曲馳失笑。

這孩子怕是還不懂魔道來襲意味著什么吧。

他動作很柔地執住他的手，推了一推：“下山去。聽話?！?/br>
陶閑低頭看向他肌骨瑩潤的右手，那掌心里頭的薄繭蹭得他面頰發燒。

陶閑悶了很久才重新開口：“丹陽峰，是我一直以來，都想來的地方。我想見到曲師兄，感謝當年，當年相援之恩?！?/br>
曲馳以為勸動了他，心神不由一松，但旋即他又聽陶閑道：“曲師兄，援救我時，我正在危難之中；現在，曲師兄有難，我，不能走?！?/br>
曲馳望著陶閑的臉，在他溫煦專注的目光下，陶閑的臉迅速紅了起來，可他堅持住了，目光不躲不閃，倔強又固執地看了回去。

曲馳定定望著他。良久后，他問：“你能做什么呢?！?/br>
陶閑：“我會沏茶，做飯，針線很好，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會做……我還會唱戲，雖然不太好?！铱偰茏鲂┦裁吹??！?/br>
曲馳眸光微垂，半晌后才無奈地笑出聲來：“你……真是?！?/br>
聽曲馳這么說，陶閑臉色一變，揪緊了身下褥墊：“別扔我下山，求曲師兄了。我只愿，只愿留在曲師兄身邊，做一近侍。我不怕魔道，他們，他們也會講道理的。不是嗎？”

曲馳若是徐行之，說不通道理，定然會遣人把這人丟出千里，好避躲這場無妄之災。

但看著他的眼睛，曲馳難免心軟。

他向來不是強求于人的性子，既然此子認定此處為家，不愿離去，那他又何必硬要叫他離開？

……不過是要庇護的人從一百四十七人升至一百四十八人罷了。

想到此處，曲馳溫聲問道：“你是三月初三入山，可對？”

陶閑仍是一副怕被棄如敝履的惶恐神情，小心地頷首。

曲馳道：“今日是三月初九……不，初十了。我算你從初三入山，如何？”

陶閑一雙碧澈的丹鳳眼間閃爍著疑光：“……嗯？”

曲馳耐心地為他解釋：“待將來登記造冊、計算資歷的時候，這些都是用得到的?！?/br>
陶閑一喜：“曲師兄??！”

曲馳也未糾正他的稱呼，只溫煦地責怪了一聲：“……你啊?！?/br>
魔道總壇間，弟子往來如投梭，個個面含喜色。

風陵和丹陽均自行潰退了！

丹陽峰代峰主曲馳、風陵山廣府君座下次徒元如晝，效仿應天川周云烈，率領座下諸人，投降于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