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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了滿床的黃綾奏折。聽見腳步聲,抬起頭,道:“你來做什么?”獨孤銑望著他。燭光中臉色蒼白若紙,眉眼明晰如墨線勾勒。霎時什么都想不起來,只問:“怎么還不睡?”“睡不著。還有幾個時辰就登基了,緊張。瞧瞧我爹以前批的折子,找找做明君的感覺?!?/br>獨孤銑不知該答什么。倒是宋微又問一遍:“你來做什么?”獨孤銑心想:是啊,我來做什么?事已至此,還能做什么?腦子倏忽變得清明,雙膝跪倒,磕頭行了個大禮。“殿下登基大典后,臣即刻啟程遠赴東南。臨行之前,臣唯有一個請求?!?/br>宋微放下手里的東西:“你說?!?/br>“臣……懇請殿下,允臣單獨私下向殿下辭行?!?/br>宋微心中吐槽,娘的你這會兒正干著的是什么?半夜闖進來不讓人睡覺,還不叫單獨私下辭行?板著臉點下頭:“成,你辭吧?!?/br>“謝殿下?!豹毠裸娬酒饋?,欺身就到了床邊,拿起宋微的衣裳往他身上披。宋微掙扎一下,感覺箍住自己的胳膊驀地收緊,索性不動了,看這廝到底要干嘛。因為登基大典須著袞冕,孝服過后再換回來,因此這時候宋微身上均屬常服。夜間寒涼,寢宮里地龍已經燒起來了,里外相加,也不過兩三層單衫。獨孤銑猶豫一下,時間無多,叫內侍總管臨時去取外套大氅未免麻煩。扯過床上絮得最暖和的絲被,將宋微裹住,抱起就往外走。宋微這下可忍不住了:“喂!你個混蛋,你干什么?”“我說過了,向殿下辭行?!?/br>“辭你娘個頭!你現在要跟小爺私奔,小爺不干了!小爺等著做皇帝呢,你個人渣算什么……”獨孤銑下巴抵在他頭頂,忽然喊一聲:“小隱?!?/br>宋微便像被人掐住了脖子般,聲音戛然而止。“小隱,別怕。我帶你去散散心?!?/br>懷里的人沒說話。獨孤銑把他抱緊些,一路抱出寢宮大門,嚇得值守的內侍和門口的奕侯瞠目結舌。“憲、憲侯這、這是作甚……”魏觀腦洞大開,第一反應是憲侯劫持太子造反。然而太子馬上就登基了,以憲侯權位,哪里用得著造反?立刻又想這兩人該不會打算私奔吧,江山社稷榮華富貴都不要了。頓覺大有可能,額頭冷汗直冒,“你、你把殿下放、放下……”宋微從獨孤銑肩頭露出半個腦袋,沖魏觀眨眨眼睛:“我睡不著,叫他帶我出去散散心。你領幾個靠譜的人跟著來罷?!?/br>奕侯來不及阻止,憲侯已經抱著太子殿下直出寢宮大門了。趕忙點了一隊人馬,緊跟上去。魏觀以為這兩人就在皇宮里遛遛,過得一陣才發覺,獨孤銑竟是帶著太子徑直出了側宮門,翻身上馬,縱蹄飛奔,向城東而去。幸虧憲侯還記得控制速度,與后邊侍衛始終保持數丈安全距離。魏觀簡直欲哭無淚。太子登基前夕,非要跟老相好出宮散心什么的,究竟是鬧哪樣!還好跑得一陣,他就認出走的是落霞湖重明山方向。半夜三更,根本沒有人,不至于驚擾百姓,或者走漏消息。臨時派人通知巡城的戍衛軍副統領蘇方,調撥人手,沿途警戒。獨孤銑任由他安排調遣,只顧著將懷中人裹緊抱穩:“小隱,困的話,先睡一會兒?!?/br>這一句恍若咒語,宋微登時就困得不行?!班拧币宦?,在清幽寒夜噠噠的馬蹄聲里,闔眼睡了過去。被拍醒時,馬蹄聲已經消失。他慢慢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獨孤銑如雕塑一般的下頜與胸膛。轉過頭,看見天邊一片濃重的深紫,天地相接處,橫著幾縷暗金色,有如燒紅的鐵線。“這里是……重明山頂?”“是,重明山頂?!?/br>宋微動了一下,想看得更清楚些。獨孤銑立刻抱著他坐直,靠在自己胸口。重明山絕對海拔有限,尚不及西郊獅虎山。然而此山位于城中,是整個京城的制高點,京都勝景,盡入眼簾。大夏地勢東南低而西北高。自京都苑城以東以南,大片開闊平原。站在重明山頂向東南眺望,視野極好,可飽覽大夏最富饒最美麗的部分江山。這時候太陽還沒有完全出來。但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已經過去。晨光微熹中可看見剪影般的城市輪廓。河流湖泊波光閃爍,漁火街燈明滅跳躍。沉寂安靜之中,孕育著即將到來的勃勃生機。重重疊疊的亭臺樓閣四方延伸,南面一片最高大雄壯、華美瑰麗的建筑,正是皇宮所在。宋微喃喃道:“我都沒有來過這里?!?/br>獨孤銑原本憋了一肚子話,要等他醒來質問。然而抱著熟睡的人在山頂站一會兒,那些帶著怨念的問題,都仿佛被山風吹散了一般,變得杳無蹤跡。而那些長久以來累積的歉疚、心疼和擔憂,亦化作腳下無言的山石,沉默卻堅定。聽宋微這么說,于是笑了笑:“你以后會常常來。陛下過去身體好的時候,重陽節常率百官登高,秋冬之交,也常于山腳圍獵?!?/br>宋微撇嘴:“睡個午覺都被我爹一桿子支到三年后。登高圍獵,猴年馬月去了吧?!?/br>“不會的。登高圍獵,既是閑暇放松,亦是祛邪祈福,揚威崇武的大事,還能和睦君臣。只要你想來,年年都能來,只看如何做而已?!?/br>宋微忍不住咧嘴。怎樣名正言順玩耍娛樂這樣高級的技巧,三位國公是一定不會教給太子殿下的。獨孤銑接著道:“小隱,只要你站在這里,即便我身處東南,也一定看得見?!?/br>低下頭,貼到宋微耳邊:“不要怕,小隱。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到這里來。我會一直看著你,陪著你。這是你的江山,你的天下。不管我在哪里,都是守著你,護著你。你高興,我便高興;你難過,我便難過;你生,我便生;你死,我便死。小隱,我答應過你的事,唯有現在……終于可以做到了?!?/br>遠處,海面下的太陽仿佛一個睡不醒的孩子,懶洋洋地從被子里探出半張臉。一會兒縮回去,一會兒伸出來。終于打個哈欠,一蹦而起。霎時間金光傾瀉,整個世界由遠而近,迅速鍍上一層奪目耀眼的金紅色。待那朝暉的顏色不再刺痛眼睛,便可見浮云飄動,飛鳥翱翔,草木凌霜,炊煙四起……天地萬象,世間繁華,盡皆收入眼底。獨孤銑輕聲道:“小隱,你看……是不是很美?這一切,都是屬于你的。我知道,你一定不愿它蒙上灰塵,不愿它支離破碎。你能做到。你會好好保護它。就像……我保護你這樣?!?/br>宋微想:原來我一直想錯了。我以為,再次重活一世,是為了認清現實,吸取教訓,避開危險。卻沒想到,是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