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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這幺兒恁地不堪入目?”“非也非也?!睂殤辉倜?,言辭間愈發謹慎,“六殿下魚龍變化,珠玉深藏,草民一雙朽目,竟有些看不透哪?!?/br>皇帝點頭:“他就是愛胡鬧?!?/br>寶應真人道:“六皇子本性率真活潑,仁厚善良,著實可親可愛?!?/br>皇帝追問:“真人以為,六皇子可能擔守成大業?”寶應沒有立即答話。思索半晌,肅然開口:“蒙陛下不棄,草民方外之人,且狂妄言之。我咸錫自高祖草創,立國百年,如今于興盛繁榮之外,亦不乏沉淀冗積跡象。于此承前啟后之時,賢君明主當能繼往開來。六殿下雖出身草野,然至情至性,寵辱不驚,曠達灑脫,寬厚容人,更兼見聞廣博,有大格局,未必……僅止于守成?!闭f到這,頓了頓,“只是,六殿下志在閑適逍遙,陛下欲求其聚風雷興云雨,澤被天下,恐怕……”“由不得他?!被实勰笞〈差^一柄如意,淡淡道,“由不得他。在外胡鬧二十年,還沒玩夠么?”過一會兒,才道:“可恨這小子不學無術,叫他來抄書,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太不上進?!?/br>寶應真人想了想,試探道:“陛下也不要太過憂心了。昔年高祖縱橫天下,亦不過識得半部圣門經典而已?!?/br>皇帝一愣,隨即精神大振:“承真人吉言?!?/br>待寶應真人告辭,只余青云隨侍在側?;实勖鎸Ω藥资甑馁N身親信,不再有絲毫掩飾,盡顯衰朽龍鐘之態。幽幽長嘆,語調淡漠到近乎空洞:“等了這許久,給了那許多機會,朕對太子……失望至極,失望……至極啊……”與皇帝寢宮的冷清凄涼相比,同一時刻,憲侯府東院臥房內室,一片激蕩慘烈。遠離床榻的矮幾上擺著一盞九品蓮花燈,銅鑄的九朵蓮花燈臺錯落有致,栩栩如生。燈架設計極為巧妙,燈芯朵朵相連。當最高處一盞燈臺中清油熬盡,燃燒的燈芯便會自動將火焰引向次一盞。如此依次銜接,可支持整夜不息,通宵長明。朦朧燈光中,【和諧】。室內聽不見別的動靜,唯有火熱沉重的鼻息忽急忽緩。如許聲光色影,融匯出滿室春潮澎湃。然而床前地面上,卻四處撒落著碎裂的瓷片、玉屑、琉璃、瑪瑙,以及撕扯成條縷狀的絲帛綢緞……再往上看,便能發現床榻附近桌案臺幾,清潔光溜得如同一場颶風過境,原本該有的大小擺設統統不見了……當宋微被獨孤銑插入那一霎,不歡而散、小別重逢、劫后余生,重重積累不得排解的情緒如洪流噴發,以最極端的方式發泄出來。他像瘋了一樣嘶吼掙扎,奈何對方有若狂濤巨浪中的定海神針,飛沙走石間的鎮妖寶塔,始終巋然不動。獨孤銑任憑他將各色玩物器具砸得粉碎,用指甲和牙齒把自己前胸后背弄得皮開rou綻,甚至掙裂了肩膀上的傷口,鮮血透過緊扎的白布重新滲出,也沒有加以阻止。只是【和諧】那樣近乎殘忍的征討,令宋微覺得自己即刻便要橫尸當場,骨rou無存。靈魂卻在久違的、接近極限的疲倦與痛楚中,漸漸清醒安定。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獨孤銑的全部意圖和心情,卻不知是否傳達出了,抑或是該怎樣傳達出自己的意圖和心情。深刻而悠遠的無奈,濃郁而磅礴的情意,令他放棄了一切抵抗。即使在如此強烈的疲倦和痛楚中,甘甜酥暖的快感依然顫栗著送到了每一處神經末梢,美酒般令人沉醉。他想,談恐怕是永遠也談不攏了,做卻總是能一拍即合,天衣無縫。像是最大的笑話,又像是……唯一的幸運。索性……就這樣被他做死在床上,未必不是最好的結局。有一點想笑,笑意自心中來到臉上,卻化作洶涌而出的眼淚,淌個不停。他忽然恨起了自己,既沒有斬釘截鐵的力量撤退,又缺乏破釜沉舟的勇氣前進,猶疑搖擺,作繭自縛,終于拖延成一個死結。獨孤銑察覺到胸前一片冰涼濕冷的時候,動作一滯。汗是熱的,只有淚才是冷的。他捧住宋微的臉,剎那間從暴虐的巔峰落入溫柔的谷底,手指小心翼翼從眼底撫過。他看見宋微仰起頭,紅通通濕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望著自己,嗓音細弱沙啞,仿似滿地玉屑碎瓷從心間劃過。“獨孤銑,我不想恨自己。我可以……恨你么?”八月初五,清晨。一大早,奕侯便出現在寢宮門口。通宵忙碌,魏觀面上滿是凝重,卻不見疲倦之色。值守內侍見是他,輕手輕腳進去瞅瞅,不大工夫便出來:“陛下正醒著,魏大人請進?!?/br>魏觀一身寒氣,被青云擋在屏風外,先拿暖爐烘了一回,才放進去。起先他也猜過皇帝此番病重,假裝的成分居多。時日長些,漸漸察覺不是那么回事。除去內侍,就數他見皇帝的次數最多,皇帝也并未刻意瞞他。每一次見面,心情都比前一次更沉重。他是直性子,心生疑惑,便開口問。“陛下龍體究竟如何?”皇帝擺擺手叫他坐下:“剩不了多少日子了。人固有一死,也沒什么?!?/br>奕侯不會安慰人,只覺得難過,不知說什么好。想了想,道:“六殿下知道么?陛下為何不將六殿下接入宮中?”皇帝哼一聲:“朕怕被他提前氣死?!?/br>奕侯立馬噤聲。皇帝問:“事情查得如何了?”魏觀神色一凜:“正要回稟陛下,那烏木牌……很可能確屬太子府信物,但目前所知皆是死證,不足為據。死了的兩個刺客,身份初步確認,是否太子門客,亦須尋找證人指認,一時之間,恐難下結論。更何況……太子為何要害六殿下,這個也不合情理……”皇帝忽然冷笑:“害死老六倒在其次,他主要是為了快點氣死朕?!?/br>奕侯再次噤聲。皇帝道:“還有何進展,一并說來罷?!?/br>魏觀理理思路,才道:“逃走的那名刺客,尚在追捕之中。此外,二殿下、四殿下處皆無異常,唯獨五殿下,據容王府中人交代,頗有些日子沒回府了,大概一直在太子府中盤桓?!?/br>皇帝聽到這,抬頭沖青云道:“傳旨容王府,叫容王即刻覲見?!?/br>魏觀等了一會兒,不見皇帝進一步交代,忍不住問:“陛下,死了的兩名刺客,若繼續追查,難免……驚動太子。還請陛下明示,如何個查法……”話說至此,耿直如他,也知道不能再往下說了,垂首靜靜等待帝王決定。等了半天,卻聽皇帝忽問:“宏韜,若是叫你選,太子與六皇子,你更屬意誰繼承朕的大統?”“???”魏觀反應過來,大驚失色,“陛下,這、這……微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