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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句完全淹沒在雷聲里。接連不息的震雷持續炸響,不像是來自天空,倒像是來自山谷,腳下地面隨之顫抖,似乎隨時可能坼裂。又一道閃電過去,獨孤銑看見一掛瀑布無端從半空里冒出,仿佛神仙從云頭往下潑水般傾瀉而至,直直地沖著面前的房屋倒下來。山坡半腰的陂塘垮了。他臉色突變,沖兩個侍衛狂吼一句:“走!”沖進堂屋,一腳踹開正房的門,把剛剛驚醒兀自迷糊的歐陽大人從被窩里拖出來,竭盡全身之力,向外飛奔。牟平秦顯也反應過來,一個拖著歐陽大人的長隨,一個拖著男主人,拼命跟上小侯爺的身影。與此同時,但聞一聲長嘶穿透風雨,獨孤銑的坐騎竟硬生生掙斷韁繩,飛躍院墻,以追風凌云之勢沖了過來。獨孤銑打個唿哨,將歐陽敏忠丟上馬背:“大人抓緊了!”轉身往來路飛掠。馬兒要跟著掉頭,被他一聲吆喝止住,在屁股上猛拍一記,果然聽話地繼續向前奔跑。這種時候,畜生的判斷比人更加敏銳準確,牟平秦顯將拖出來的人放下,大叫一聲:“跟著馬跑!”也轉身追隨自家小侯爺。獨孤銑才掠出兩丈,就被閃電下清晰的景象驚呆了,硬生生停下身形。就在這一剎那工夫,垮塌的陂塘之水裹挾著泥沙草木奔涌而下,撞上瓦房墻壁,一面摧毀脆弱的磚木,一面激起回旋的浪花,沒過門窗屋頂,與上峰谷口奔流而來的山洪匯合,聚成一股更加壯闊黏稠的渾黃泥水,如魔鬼巨獸般,瞬間吞噬了兩側屋宇、谷底清溪。不過須臾片刻,入睡前印象中那白墻青瓦、那綠樹紅花,那活色生香,那音容笑貌,都成了一灘黃泥。獨孤銑覺得自己的魂好似被抽走了似的,木然瞪著前方。閃電消失,四周黑沉如故,那一灘黃泥就像刻印在了腦子里,不曾消散,令他再看不見其余。兩個侍衛立刻發現了他的異樣,當然也發現少了一個人。然而此種情形下,不論是誰,自己逃得命在都是僥幸,救人也只可能救手邊之人。一個小男寵,跟朝廷命官比起來,應該先救誰,根本不是問題。“小侯爺?!蹦财胶八宦?,居然沒反應,馬上使勁拽了胳膊一把,“小侯爺,山洪!”獨孤銑驀地還魂:“砸門!能出來多少是多少!”門板在腳下四裂,吼聲在雷雨中炸響。獨孤銑只覺眼睛熱辣辣刺得生疼,心口恍若無端被剜走了一塊,冷風和雨水無止境地灌進去,造成一種空洞的痛。他踢開一家又一家的門,帶出一個又一個人,想:為什么獨獨來不及救他?為什么,獨獨,來不及,救他?又想,如果重來一遍,救不救得了他?若還是二選一,答案無須追問。抬頭看一眼震怒的天空,也許,這就是天意吧。多數村民本來就沒睡安穩,被三人這一通鬧,都飛快地跑了出來。山村總共不過幾十戶,大部分住在這邊,小部分住在對面,幸而山溪下游更遠處住戶較多。趁著石橋還沒被沖垮,兩個壯漢冒險過去報信。這面安全逃出來的人,最后都聚集在下游一處坡頂,獨孤銑的馬兒就停在這里。這地方多大塊巖石,故而未曾耕種,人家也少。雨水無法存留,順著石槽流向谷底。半個時辰后,雨停了,天也開始亮了,人們這才看清,谷底并非洪水,而是黃濁濃稠的泥石流,從上游谷口沖下來,直到第二座石橋的位置,砂石才漸漸減少,變成一股流動的泥水。整體望去,上寬下窄,好似一只巨大的漏斗。凡是這只漏斗占據的地方,除了黃色泥沙,什么也沒剩下。被沖垮的房屋,大約五六所。雨聲一停,哭聲就起來了。即使不是親戚,小小山村,往來密切,關系都很親近。災難釀就的悲傷籠罩了人群。有村民迫不及待要回去查看自家房屋,被歐陽敏忠制止。雨雖然停了,誰也不知道山上哪一塊已經泡軟泡發,隨時可能引發新的塌陷。昨夜投宿那家的房子,就在陂塘下方。若非臨時有貴客,這一家子斷然無從幸免。男主人驚魂初定,帶著妻兒過來磕頭道謝。獨孤銑懶得說話,只擺擺手。牟平幫他把人打發走了。歐陽敏忠坐在他邊上的石頭上,這時才發現不見了小侯爺身邊的小男寵,問:“怎么不見宋公子?”獨孤銑置若罔聞。秦顯只好替他答道:“回大人,沒來得及,宋公子他……”想起那個活潑可愛的漂亮青年,心里也十分難過。又想起自己的坐騎,跟了幾年的良駒,不料意外葬送在此地,更加難過。歐陽敏忠吃了一驚。繼而想起當時狀況,當即明白了。獨孤銑第一時間救了自己,才導致來不及救他的小男寵。暗嘆可惜,只得道一聲:“天災無從預料,請小侯爺節哀順變?!?/br>聽見獨孤銑低聲說:“是我把他帶到這里來,卻未能護他周全?!眰阮^看一眼,并沒有多么悲傷的樣子。歐陽敏忠心想:活著時日夜不離,死了也不過如此。只聽獨孤銑繼續道:“我帶了他來,就該送他回去。歐陽大人,不知什么時候能開工清理泥沙?”歐陽敏忠一愣,隨即道:“只要天氣好,今日就可以。不過在那之前,須先派人看看山頂的狀況,消除了塌方的隱患方可?!?/br>獨孤銑站起來:“那么我帶侍衛們上去看看,這里就有勞大人了?!?/br>歐陽敏忠道:“何必這么急?等村民們暫時安置了,找幾個熟路的壯勞力同去,豈不穩妥?”獨孤銑看著前方,沉默片刻,道:“小隱愛干凈得很,我不忍心讓他在底下待太久?!?/br>歐陽敏忠頓時語塞。牟平小心補充道:“大人跟我們的行李信物也都沒來得及帶出來,早一點找到也好?!?/br>獨孤小侯爺是以近乎裸奔的姿態跑出來的,匆忙中只抓了那件半夜拿來做抹布的里衣遮羞,這時當然早有未遭災的村民送了衫褲給他穿上。一身農夫裝束,穿在他身上,富貴氣派沒有了,更添憂郁落拓之意。歐陽敏忠望著他的背影,覺得他其實相當不好受,心里也跟著更加不是滋味。宋微走了個把時辰,才穿過山道,行至平地。剛出山時雨下得不算大,后來卻瓢潑盆傾,打得人差點睜不開眼。勉強又行了一段,他還想堅持,嗯昂不干了,路過一處農夫守夜的竹棚,刨著蹄子再不肯往前走。無奈之下,只得牽著毛驢進竹棚躲雨。竹棚一面無墻,三面漏風,頂上蓋的茅草,雨點兒外面大下,里面小下,不過是聊勝于無。風稍微大一點,整個棚子就東倒西歪,嘩啦嘩啦作響,好像隨時都會被風連根拔起,或者被雨水徹底澆垮。宋微提心吊膽等了好一會兒,居然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