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驢眼無辜地看著他。宋微退回去幾步,趴到官驛門外地上,盯著地面仔細觀察。巡方使一行有車有馬,人數不少,石子路上果然留下了明顯的痕跡。宋微站起來:“他們跟咱們一樣,從北邊來,明天肯定要繼續往南邊去。人家有馬,咱倆要是還往南去,半天就會被追上,不如原路返回,方向相反,越走越遠,越遠越安全,你說是不?”嗯昂眨巴眨巴眼睛,表示同意。宋微爬上驢背,掉頭沿著白天來路往回走。毛驢是善于夜行的動物,倒不必擔心走到溝里去。然而架不住他瞌睡上頭,坐在驢背上腦袋一點一點,身子一晃一晃,終于一個倒栽蔥,自己跌進路邊泥溝里,摔了個灰頭土臉。他忍不住遷怒于嗯昂,伸手拍了拍驢屁股。毛驢后蹄一翻,傲嬌地跳開去。宋微哭笑不得。黑暗中看不清,手腳動彈動彈,沒什么事,頂多刮破些皮。這時已近半夜,山谷間風聲樹影,獸吼蟲鳴,一樣樣倍加清晰。妖魔鬼怪之流,宋微是不怕的,只怕山林野獸。嗯昂膽子顯然也不大,遠處一聲不知道什么野獸的叫聲,就嚇得它一個哆嗦。通宵趕路,絕不是個明智的決定。宋微想起驛站前五里處有個亭子,不如在那里蹲半夜,天亮再做打算。約摸半個時辰后,走到亭子里。宋微把毛驢拴在柱子上,行李卸下來,衣裳都套身上,毛氈子卷成一個筒,整個人縮在里邊,總算抵擋住半夜山風。心想還是走得太急,要是從貨車上摸頂小帳篷帶著,那就完美了。不敢睡太實,迷迷糊糊,腦袋磕上柱子就驚醒,如此反復,終于熬到天亮。晨曦破曉,宿鳥出巢,新的一天開始了。宋微坐在亭子里,茫然地思考著下一步對策。他很想回家,然而獨孤府那么大一棟宅子在西都擱著,可見家鄉也是人家地盤?;厝?,即使暫時碰不上那混蛋,也得終日提心吊膽,沒個盡頭。想來想去,可去的地方盡有,卻統統須以被迫拋棄現有美好生活為代價,頓生天下之大,無處容身之感。一股怨恨涌上心頭,只盼著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立刻從世上消失才好。哀怨愁悶了一陣,站起身,爬上驢背,還接著向北返回。走出半日,望見山坳里幾戶人家,官道上窄窄一條岔路相通。來時也曾路過此地,還被穆七爺教訓“望山跑死馬”,幾戶人家看似就在眼前,真正走過去不一定多遠,不要妄想去討熱飯熱菜吃。果不其然,直走到黃昏,才抵達第一戶人家。山中獵戶樸實熱情,見宋微獨自行路,一身狼狽,不問其余,先送上草藥,端上飲食。聽說他急著趕路摔了跤,看見人家以為不過幾步路,都善意地笑著教育一番。第二天早晨,宋微拿錢,主人再三推辭不要。最后憨厚地望著他,不好意思道:“小哥實在客氣,我看小哥行李當中有頂帽子,漂亮得緊……”宋微離家時,頭上戴了頂彩色繡花薄呢小帽。后來天熱了,就扔在筐里,擺攤時拿來裝錢,方便得很。聽明白主人意思,宋微二話不說,就把帽子遞過去??茨悄腥诵老驳臉幼?,忽道:“大哥要是不嫌棄,我這兩身破衣裳跟大哥換換,不知道成不成?”他身上這套摔一跤弄臟了,破損并不嚴重,而行李里那套,則是當日勾搭崔貞的行頭,價格不菲,十分新色。那男人喜不自勝,直道:“這怎么好意思,我哪里有這么好的衣裳換給你……”宋微笑道:“無妨無妨,難得大哥喜歡。我也穿膩了,入鄉隨俗,正想找兩身夏裝穿穿?!贝蛄繉Ψ揭谎?,“只是我看大哥身材,恐怕不合適……”男人道:“是我一個兄弟,跟你個頭差不多,愛俏得緊。這胡服樣子,縣城都買不到你身上這么好看的?!?/br>男人找出兩身土織麻布衣衫給他,添了雙本地人穿的麻鞋,一條頭上戴的黑羅襆巾。還覺得他吃虧,又包了不少rou干雜糧,塞到驢背上的小筐里。宋微立即改頭換面,去夷歸夏,轉眼變了個樸素端莊夏族子弟。衣裳有些肥大,褲腿袖口多挽幾道,也過得去。衣著寬松簡單,越發襯得眉目鮮明,一眼望過去,好比雕版刻印的模子,干凈清晰。男人上下打量他,道:“小哥穿這身,大不一樣了,也蠻好看,蠻好看?!?/br>宋微聽他說大不一樣,滿意極了,帶著嗯昂告辭離開。他心下躊躇,腳下自然緩慢。又是大半日,回歸官道,繼續慢悠悠向北行進。怨過了天,尤過了人,我命由天不由我的荒誕感重新涌上來,一時間好似什么都無所謂了,且隨它去。天色漸漸暗下來,前方拐彎處一側有片延伸的平地,盡頭山坡下還有細細一股清溪,正是安營扎寨好地方。宋微走過去,解下行李,讓嗯昂自行吃草,撿了樹枝堆在一起,預備遲些生火烤rou。然后脫了鞋子,坐在溪邊洗腳。腳在水里泡著,人仰面躺在地上,看西天幾縷紅云,以rou眼可辨的速度變成暗紫色,極其直觀地向人間展示著晝夜如何交替,時間如何流逝。忽聽山崖那面有人行走說話,似乎數量還不少,想必是一隊過路行人。等了許久,也不見過來。宋微無聊兼好奇,套上鞋子,拐過去看個究竟。一行人有十來個,走路的走路,騎馬的騎馬。中間兩人,黃冠藍袍,正是前些日子遇見過的女道士。年紀小些的那個,應當是弟子,正不知所措地騎在馬上,不論她怎樣揮鞭催促,前方奴仆如何拉扯韁繩,馬兒就是不走。多僵持一陣,那馬突然掀動,差點把背上的人拋下來。宋微本在猶豫要不要上前打招呼,見此情景,趕緊沖出來:“哎!小仙子請扔掉馬鞭,抱住馬脖子!對對,正是這樣?!比艘呀浀搅烁?,接過奴仆手中韁繩,忽松忽緊扯了幾下,那馬果然不再跳躍。小道姑趁機下馬,被仆人扶到旁邊。宋微這里摸摸,那里拍拍,馬很快安靜下來。宋微蹲下身前后細看一遍,對跟著的奴仆道:“理毛不仔細,刷洗也不徹底,肚帶下邊磨破了皮都沒發現,怎么這么不上心?”奴仆有些惶恐地解釋:“這是昨日在驛站換的馬……”后邊一個溫婉的聲音響起:“驛站人手不足,想必照料不周。不過王和,新換的馬兒沒有上心查看,讓寧兒受驚,差點還受了傷,卻是你失職?!闭f到后面,聲音依舊溫婉,語氣已然嚴厲。那仆人立即跪下請罪。女道士卻不理他,轉頭向宋微道謝。宋微恭敬還禮:“不想與仙子有緣,又見面了?!毖粤T抬起頭來。女道士盯著他看了片刻,吃了一驚,隨即笑道:“怎么換了裝束?”四下里望望,問,“你的同伴們呢?”宋微指著臉上一塊淤青:“路上摔了一跤,衣裳摔壞了,只好跟山中獵戶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