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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樣子,笑著安慰道:“你也不必急成這樣,坊長看在你娘面子上,定不會為難你。高家又沒有真憑實據,就算告官,按照咱們咸錫朝慣例,蕃人事務蕃人自理,還不是坊長調解作數?”高佩娘取了個夏人名字,其實乃地道西番氏族。夏語是蕃坊第一通用語,因此幾乎人人都有個夏名,既方便又時髦。那句“看在你娘面子上”,令宋微無端覺得刺耳,加上重傷初愈,精力不濟,在侯家蹭完午飯便打道回府。下午睡了半天,直到宋曼姬回家才起床。聽見外間響動,打開房門一看,一個絡腮胡子黑臉老頭挽著娘親的胳膊正往里來。老頭人還在門檻后,肚子已經進了廳堂,皮袍子上綴著錦緞貂毛,華麗無比。至于娘親身上,早晨出去還是氈子披風,晚上回來就換了狐裘。“麥老板?!?/br>麥阿薩慈祥地笑:“叫阿叔。在家里小隱要叫阿叔?!?/br>宋曼姬笑盈盈地幫腔:“小隱,叫阿叔?!?/br>宋微無奈,只好喊一聲:“阿叔?!?/br>那兩人更高興了,眉來眼去進了正房臥室。不一會兒,宋曼姬端著個托盤來到兒子房間,一碗酥酪,一碟烤羊rou,還有兩樣蒸點及小菜:“我陪麥老板在那邊吃,這是你的。夠不夠?不夠娘再給你拿?!?/br>宋微低著頭,心里難受得很。雖然早猜到是這么回事,親眼看見那老頭進了娘親臥房,沖擊不可謂不大。“小隱,怎么了?頭還疼?”宋曼姬詫異,這些可都是兒子最愛吃的食物。“不是……”宋微抬起頭,“娘,對不起……”宋曼姬一雙杏眼瞪得溜圓:“小隱,你別嚇娘……”宋微忍不住撲哧樂了:“娘!”拉起宋曼姬的手,“我以前不聽話,總叫娘擔心,以后再也不會了。明日我就去西市,找份正經活兒干,好好孝敬你?!?/br>宋曼姬眼睛依然瞪得溜圓,似乎不敢置信,眼淚卻潤濕了腮紅。趕緊拿帕子擦拭,面露笑容:“說風就是雨!正經活兒有的是,又不會長腳跑了。等你傷好全了,娘自有安排?!?/br>宋微這才想起,若非左鄰右舍十八家聯保,自己這會兒只怕在牢獄里拘著呢。還得乖乖等這場官司過去,才好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宋曼姬照了照鏡子,把淚痕都擦干凈,便要起身。宋微拉住她:“娘,你干嘛把那老頭領家來?”語態間帶出兩分撒嬌委屈模樣。宋曼姬摸摸他頭頂:“麥老板幫了這么大的忙,總該表表謝意。再說……自從咱們家掛了官府的‘節烈’牌子,他一年到頭也來不了兩回……”嗯,什么意思?宋曼姬看兒子表情,輕嘆一聲:“你成年了,懂事了,娘便跟你說個明白。照咸錫律令,節夫烈女整戶不課稅役。前些年你還小,咱家只有女人孩子,本不用理會這些。如今你大了,娘卻舍不得叫你吃那服役的苦。麥老板仗義,幫忙想了這個法子……”寡居育子,不再嫁人,的確合乎朝廷節烈標準。宋微只覺羞愧難當,無地自容:“娘!咱們以后用不著這個了,你喜歡嫁誰就嫁誰,叫那老頭滾一邊兒去!”宋曼姬輕拍他一下:“亂講話!那些粗重活計,是你干得的?等你有了正經營生,愿意拿稅錢去抵,娘也不管你。麥老板真心為我母子著想,別污了人一片好意?!?/br>聽母親的話,對那老頭居然頗為回護。宋微無法,最終嘟囔一句:“你好歹找個肚子小點兒的?!?/br>宋曼姬笑盈盈往外走:“肚子小點兒的?肚子小點兒的心眼兒沒他大,錢袋子也沒他大呀!”第4章官司有證冤易雪,秉性無端路難行景平十六年四月,西都蕃坊高氏女佩娘失蹤案告破。倒不是官府衙役有多能干,而是高佩娘自己回來了。失蹤時一口,回來時三口,手里拉一個,肚子里還懷著一個。隨著高佩娘的回歸,另一樁人口失蹤案同時告破。原來就在宋微挨打前后,西市販馬的商團曾經報官,走失了一個馴馬的夏奴。兩樁案子時間緊挨著,卻沒有人擱到一塊兒去想。誰也沒料到,高家小姐相中的,是個馬奴。宋微被叫去府衙對質,聽高佩娘把前后因由向府尹細細道來。販馬的商團每年秋天抵達西都,開春返回,固定住在蕃坊北巷客舍里。高佩娘與那馬奴偶然相識,一來二去,互生好感,私定終身,只發愁如何向高家父母挑明。恰在此時,宋小郎偶見高小姐美貌,拿出無賴嘴臉貪纏,高佩娘忍無可忍,于是……“宋家郎一貫浮浪輕薄,形容卑劣猥瑣,舉止癲狂無狀。我高佩娘豈是那等逐浪隨風的輕佻女子……”高家小姐讀過書,說辭一套一套。宋微聽得目瞪口呆。跟男人私奔,再挺著大肚子回來,還能如此義正辭嚴,實在令人嘆為觀止。摸摸自己臉頰,瞥一眼旁邊馬奴,心下十分不平。不過是高壯些,又黑又丑,哪里比得上宋小郎風流俊俏?再說了,買賣不成仁義在,相不中便罷了,何必把話說得恁般難聽。至于當初自己怎樣花招百出,令人難堪,他倒是忘了個干凈。原本因為高佩娘當真漂亮,還覺得有點可惜,這會兒徹底死心。接下來就沒宋微什么事了。木已成舟,高家只好認了女婿,又掏了罰款。府尹判定一對年輕人情比金堅,特許馬奴脫去賤籍,成家立業。宋微作為炮灰路人,酸溜溜聽完判決,揣好獲賠的醫藥費,該干嘛干嘛去。終于洗脫嫌疑,恢復清白,下一件大事——找份正經工作,便提上日程了。宋微堅持不許宋曼姬插手,非要自己找。麥阿薩的波斯酒肆雖好,宋微一萬個不樂意去。迎來送往、當壚賣酒,這些輕省活兒都是女人在干,男人專管釀造、搬運之類的重活?;靷€二三十年,能得老板信賴,接觸到釀造方子,或者替老板見大客戶,才算是混出了模樣。在那之前,不是圈在作坊就是悶在地庫,連個抬頭看天的空當都沒有。以往宋微偶爾打打散工,干上半天一天,都要不停唉聲嘆氣,完了腰酸背痛許久,讓他拿這個當正經職業,想都不要想。再說還要天天看老頭子吃娘親豆腐,或者來買酒的登徒子跟娘親調笑,是可忍孰不可忍,莫如眼不見為凈。一行有一行的訣竅,一業有一業的規矩。不管哪個時代,要進入一個行業,都免不了請人領路拜師學藝,熬過開始的苦日子,才能等來享福的時候。自有記憶以來,宋微只從事過兩種職業:其一可曰DIAO絲;其二當曰皇帝。第一個職業,在宋微的印象里,就是窮、累、不安穩。錢總也不夠花,總要看人臉色,總是提心吊膽,有勁兒沒處使,有理沒處說。其實這些最初是沒感覺的,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