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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熟的藍色物什,正在手里轉著,細細端詳。 她心里一驚,伸手一摸,頸間空空的。明宴側眼,眼底里還帶慢條斯理的欣賞的欲色,一點點打量她:“可睡醒了?” 蘇傾縮在被子里將衣裳套好,靠到他身邊,看著讓他拿在手中的圓環:“大人,這個是我的?!?/br> 圓環在他手里轉了轉,半晌,他哼笑一聲:“緊張什么?” 圓環中的液體即將過半,一半澄清,一半瑩藍,非玉非石,在首飾里也算得上一等一的別致,“誰給你的?” 蘇傾扯了個謊:“……我娘?!?/br> “胡說?!泵餮鐠咚谎?,“你進府時怎么沒戴著?!?/br> 蘇傾說不出,額頭上生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他扭過她的臉,親了親她的唇:“王上給的?” 蘇傾搖搖頭,烏黑的眼睛里似乎泛起了焦灼的漣漪,她慢慢地、肯定地說:“大人從前是見過它的?!?/br> 明宴看她一眼,復又低下頭,看那圓環,他理應再駁一句“胡說”,因為見過的都印在他腦子里,絲毫不會記錯。 可是他看著這個奇怪的環,心底竟涌出一種道不明的惆悵滋味,半遮半掩,如云似霧。 他默然不語,蘇傾細細的聲音響起:“大人信我?!?/br> 明宴輕嗤一聲,扭頭望著她:“學會賣乖了?” 蘇傾望著他不作聲,這樣專注的、安靜的凝望,純粹如冰雪,明宴把圓環攏進掌中:“不問便不問了?!?/br> 他低下眼,含著點不甘的戲謔:“叫一聲好聽的,還給你?!?/br> “大人?!?/br> 明宴不應。蘇傾咬了一下唇:“郎君?!?/br> 明宴這才抬眼看她,看了半晌,啟唇:“叫明宴?!?/br> 蘇傾慢慢吐字,一個叱咤風云、震懾南宮的的名字,從來與權勢滔天相連,惹人忌憚的兩個會吃人的字,在她口中,回歸這個美麗的名字本身:“明宴?!?/br> 明宴說:“再叫一聲?!?/br> “明宴?!?/br> 他忍不住吻住那念出他名字的櫻桃小口,圓環塞進她攏起的生了薄汗的掌心,低笑一聲:“是讓你再叫一聲郎君?!?/br> 他手上捏著一本閑書看,手指在她發間,緩慢地梳理她的長發,明宴抱她的姿勢放松懶散,像抱著一只貓。 蘇傾枕在他懷里,手上握著圓環,黑眼珠緩慢地轉動了一下:“大人,三年前,我犯了一個錯?!?/br> 明宴的手指停了停,移開書,垂眸瞧著她的側臉。 亭亭的少女,長睫之下,一雙烏黑閃光的眼睛。 “大司空府是我的家,我不該離家而去?!?/br> 十四歲的那一天,也是如同今日一樣的盛夏,從蟬鳴聲聲的后園中出去,穿過烈日正盛的前院,走到人聲鼎沸的街市。 藤黃褐色的旌旗招牌,蒸包子的籠屜內冒出煙霧,草樁上插了一排小面人,她提著籃子左顧右盼,看到了那只猴兒面人,至今她還記得那上面的顏色。 是北風喜歡的彩猴兒,十二生肖里面就缺這一個,她買下來,放進籃子里,攤主是個矮小的老嫗,駝著背,瞇著眼看她半晌,輕輕推開她遞過的銅板。 她很奇怪:“怎么不收錢?” “見了大司空府上的人,須得當爺爺奶奶供著?!崩蠇炗謴募茏由险聨讉€面人,放進她的籃子里,渾濁的眼睛里彌散出些不自然的討好的笑,“還喜歡什么,盡管挑就是?!?/br> 蘇傾怔了一下,明宴升任大司空不過一年,她身上穿的是平常的綺羅,頭上戴的,也是不逾矩的素釵:“你怎么知道我是誰?” “知道,知道,是蘇小姐嘛?!彼粤Φ匮鲋^說,“大司空是南國的太陽?!?/br> 她提著籃子,茫然地走在路上,眼睛瞥見籃子里幾個花花綠綠的小面人,于酷暑中感到了一絲寒氣,順著脊梁骨蜿蜒而下。 她折了回去,拆去頭上素釵,花了一個銅板買了兩只包子,站在角落里咬了一口,小聲問:“您可知道大司空?” 賣包子的是個十五六的少年,一面換屜一面搭話:“誰不認識大司空?新令頒下,惠及民生,徭役賦稅盡數改變,就是學堂里的孩子,第一課都要認‘明宴’。千家萬戶,取名再不可用這個‘宴’字?!?/br> 蒸氣飄起來,模糊了她的眉眼,蘇傾長久地默著,似乎想要挽回些什么:“可是,王上才是真龍?!?/br> 那少年嗤笑一聲,悄悄壓低聲音:“說句不好聽的,人離了真龍興許能活,可人能離得了太陽么?” 賣燒餅的婦人湊了過來,悄悄遞她一本冊子,蘇傾翻開來看,她蘇傾的名字與東南西北風赫然在冊,還附有對應的小像。 “大司空建府于我們錦陽?!彼靡庹f,“你若是有心避禍,仔細背一背這冊子,萬不可沖撞了大司空身邊人?!?/br> 蘇傾茫然看著自己的小像,于烈日正盛中預見了什么正在失控的東西。 她亦讀過史書。世間萬物,至滿則缺,極盛而衰。 女人看著她的臉,看久了,驚疑地“咦”了一聲,顧不得拿走那冊子,變了臉色,趁機跑掉了。 蘇傾想,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小小的住在木屋里的侍女,就像住在后園里的一只白毛狐貍,她奮力地伸出雙臂,也不過是螳臂擋車。 怎么樣,怎么樣才可以幫到他呢? 當她無意間看到燕成堇腰間的皇室玉牌的時候,一切愚鈍的笨拙,全部變成孤注一擲的剔透。 她想,如果可以的話,她愿意獻出自己的一切,無論做一塊墊腳石,還是做死局里一道破局的護身符。 這一輩子,本就沒有什么。如果不是他撒的那把金葉子,她住不了這七年的世外桃源。如果不是他鐵畫銀鉤、力透紙背改了的那個“傾”,也許蘇青青仍然在街頭拍紅牙板唱曲,隨隨便便,草草了了這一生。 太陽從窗口照進來,落在她漆黑的發上,他的指尖沾染了一點水漬,頓了一下。她倚在他懷里,睜著眼睛,一點兒聲也沒發出來。那眼淚冰涼的,在他指頭上,卻好像會燙人一樣。 明宴默然無語,下頜緊繃著,瞳孔被光曬得透亮,誰也沒看見他的喉結輕輕動了一下。 手指放在她唇上,沾著澀然的眼淚輕輕涂在她唇瓣上,慢慢地點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