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6
,日頭悠悠地往上攀,日光不烈,照在人身上卻暖融融的。“啊——哈——啊——”。卅五大街上,百里藥鋪的一個小伙計登梯爬高,熄了高掛的燈籠。熬了一宿的幾個藥師踱到店門口吸上幾口清新的空氣,其中一個一條腿門里一條腿門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疲乏好像能就著那拖起的長調一同離開的脾肺,五臟六腑倏忽之間元氣淋漓。熙州城到底偏遠,若論那八駕馬車并行無阻的寬敞街面,達官貴人出外的車馬排場,店鋪樓閣裝潢的華貴富麗,和皇城帝鄉一比,總歸要矮上一頭,或論陽春白雪絲竹管弦的余音繞梁,款款而行的少女體態嬌嬈鄉音柔媚,糕點茶品的精致與花樣百出,自也和那軟語吳儂的魚米之鄉差上一大截。但若論熱鬧,絕對是不遑多讓,不僅不遑多讓,卅五大街人聲鼎沸的光景,真就像開了鍋一樣喜氣騰騰。鍋子里水面上先是紋絲不動,偶爾一兩個氣泡翻上水面來飄向邊沿,相互擠擠碰碰,最后合在一塊兒。小戲碼一個接著一個鬧出來,看了這個顧不上那個,不一會兒就湊成了一臺大戲了。不知誰第一個挑起厚厚的棉布門簾做起生意來,喧囂的氣氛以卅五大街為源頭,一忽兒便在大大小小的街巷彌漫開來。賣芝麻燒餅的那誰誰脾氣忒古怪,面餅炸得金黃金黃,酥皮一層層看得分明,黑白芝麻粒兒扎扎實實鋪了一面兒——那誰誰誰,流口水也沒用了,這燒餅每天不多不少賣兩百個個,日日清早排長隊,一刻鐘準賣完。賣糖糕的那誰誰怪癖也不少,偏要用那各色糕點在大圓桌上擺個牡丹花樣,不擺得十二分滿意了不開賣,饞死你個嘴急的。賣糖葫蘆兒的那誰誰扛著個麥稈垛子走街串巷地吆喝,賣發面兒包子的那誰誰抱一疊半人高的籠屜往桌上一放,籠屜蓋一掀,一群鋪子里做工的一擁而上,白氣忽悠忽悠騰起來,隔著三尺方寸地,對面人的眉目竟看不分明了。雜耍賣藝的再來添一把柴火。水面連綿浮起的小泡如蟹沫,一會兒又大如魚眼,最后水泡不待完全浮上水面便一個接一個破開了。這家的武生面白功夫硬,一套拳腳打得虎虎生風,那家的小娃兒不禁夸,頭上頂的五六個大瓷碗跟著叫好聲一塊碎了滿地。頰上涂著兩斑鮮紅胭脂的丑角念起了繞口令,人群呼啦啦地一下子圍了上去,銅錢兒砸到鐵簸箕里叮當亂響,蹦出一個落在地上,三五個小孩兒搶著去撿,搶著的回身邊跑動如脫兔,后面綴著另外幾個窮追不舍——糕餅的甜香——香茗的款款清香——鮮花濃郁得幾乎令人暈眩的芳香纏擾在每個往來客的鼻端——趕車的鞭聲——鐵掌疾疾觸地的嘚嘚聲——牛輪吱呀聲——各式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真熱鬧啊——卅五大街說是貫城而過,其實店鋪林立的繁華地帶也只集中在西城門一帶。熙州算個不大不小的邊陲通商地,各國各族的商隊行旅過了蘭州一路南下,迎上的第一個繁華的大城就數熙州了。行旅商隊一般從西城門進城,在滿目琳瑯的卅五大街便能逗留半日有余。很多陸路上走的運貨的車馬車隊多半把貨送到就折返,而游人散客或打尖投宿,或繼續東行。越向東行,街道變得越窄,四周延伸出枝杈一樣的小巷弄,十彎九繞又相互連通,外鄉人誤闖進去,不亞于困入極復雜的迷宮。葉鴻悠一入西城門,便覺滾滾紅塵撲面而來——那么溫暖的——安逸的——很久——沒品嘗過了。吳家村老少一行從東門進城,礦區在西郊,一隊人待穿城而過。葉鴻悠本想一入東城門便往南面碼頭去,搭船順運河南下,再轉岷江進入大理。中原是塊傷心地,既然注定了一生飄零,不如索性泊得遠一點。個中辛酸非常人能解,但沿途游歷,賞玩各地風物,也算苦中作樂。但吳家村老老少少都舍不下他,鳳兒嘴上說著再見,小手卻怯怯地牽著他的衣角,他便陪著往西郊礦區去了,心里念著,就送一程——再送一程——葉鴻悠存了些私心,他不愿再目送別人的背影煢煢孑立,所以沒有等通傳的老兵的把眾人領進營地,便轉身回程了。依依惜別的話已經說過太多,想留住的人,該留住的人,他也從來沒留住過,大概對于旁的人來說,長痛真的不如短痛罷。他漫不經心地在卅五大街上踱著步,品咂著濃郁的市井味兒。街上人來人往,不時有匆匆來去的伙計小販與他擦身而過,還有些調皮的孩童刮到他的衣擺。前方sao動,似乎是一戶商鋪的牌匾裝得不牢靠,驀地掉落,不過幸而沒傷著人。就在放匾額的木棱“咔嚓”一聲斷裂的時候,那家商鋪里便鬼魅似的沖出一個人來,伸手撈住了那塊匾。葉鴻悠瞄了一眼,就見匾額上是“珍珠閣”三字,字體頗有些怪異,卻充滿童趣。接了匾額的客人把那一大塊木頭斜靠在一旁,似笑非笑道:“老板,可怎生謝我?”說話間店里又跑出一個華服青年,看著一點也不像店面的主人,倒像個大孩子。他夸張得拍拍胸脯,做出一副驚魂甫定的滑稽模樣,道:“小陶將軍,多謝多謝!小的這就給您叩個頭作個揖成不?”那“小陶將軍”哈哈一笑,擺擺手,“不如改日你進了新花樣的霜糖,給我半價怎么樣?”看罷熱鬧,葉鴻悠思量,這便是定北軍的右將軍?果真相貌出眾,氣度不凡,不過怎么看起來有些“二”呢……聽說他與同僚的左將軍分外要好,其人是這般稚氣開朗,而那個人,大概走了殺伐果決的極端吧。忽的,一隊人逆著人流疾馳而來,人群驟地分開了。葉鴻悠未從思量中抽身,下意識地往路旁一讓,卻沒躲開,被撞得一個踉蹌。穩住重心一抬頭,那幾個人已經跑出十來步去,是三四個衙役,穿著統一配發的號衣。打頭的手里拿了一卷什么東西,約莫是皇榜公文一類。跑在最后面的是個小個子,見撞了人,便回身抱了個拳以示抱歉。葉鴻悠也不介意,繼續往前,碼頭在南,他還要先找到城中心南北相通的大路。只是越走,葉鴻悠越覺一絲怪異的感覺纏身。他已經把身上襤褸的臟衣服脫下了,但還是有些路人和他打了照面后,不著痕跡地避開了。渾不知自己又無意間招惹了什么是非,葉鴻悠只想著快些出城南下。他打算在碼頭尋一艘規模大些的南下跑生意的船,看船主能否通融順路搭他去大理,他便隨船做個賬房或者雜役,能領一些工錢是再好不過,不能的話也解決的一日三餐的煩惱。見自己在熙熙攘攘的主干道上討人嫌,便拐進一條南向的小巷。他人生地不熟的,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