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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關是蔣亦杰中學時期的跟班,確切地說,是甩也甩不掉,死乞白賴非要給他做跟班的人。這家伙五短身材,瘦小枯干,兩腮凹陷卻眼睛極大,活像只不長毛的狐猴兒,卻又全沒有猴子的機靈勁兒。身后拖著個這德性的跟班,任誰都神氣不起來。偏偏在呆頭猴子王大關眼中,自己威風凜凜,頂天立地。他向來自稱“關大王”,說是這廟口街上有兩只“關”,一帝一王,“帝”是廟里頭的關帝老爺,而“王”就是他關大王。可不管他身上紋出青龍白虎,還是拎著開山刀耀武揚威,廟口街上從來沒人怕他。都是老街坊,從穿開襠褲時候起一點點看著長大的,說不定還給他擦過屁股、把過尿。再鬧騰得雞飛狗跳,大家眼里也是小孩子把戲。之所以容忍他白吃白喝,只因為他有個在關帝廟前開香燭鋪子的老娘。如果誰敢不給王大關面子,縫初一、十五拜拜時,他老娘王關麗花女士就會偷偷賣給對方爛了芯子的高香和受了潮氣的冥鏹,觸霉頭的。王大關念中學的時候,已經是現在的身高了。在剛開始發育的少年人當中,勉強算得上中等。敗只敗在后來再沒長過。那時候王大關把學校里最能打的蔣亦杰當成了死對頭,三五天就要去挑戰一次,還夸下??谡f,如果打架打輸了,要任由對方處置。往往他才剛亮出花架子,就被蔣亦杰一記漂亮的回旋踢掃得口歪眼斜,仰面倒地擺成了“大”字型。然后就臉頰上印著清晰的鞋底紋,掛著兩條鮮艷的鼻血,愿賭服輸接受來自蔣亦杰的獨特懲罰方式——站在cao場最醒目的位置大聲唱歌。每到這個時候,蔣亦杰就會假裝毫不在意、其實很得意地往籃球架下一躺,看遠處王大關獨自出丑。“命運就算顛沛流離,命運就算曲折離奇,命運就算恐嚇著你,做人沒趣味。別流淚,心酸,更不應,舍棄。我愿能,一生永遠陪伴你……”王大關只會唱這一首歌,“哦哦哦……哦……”的間奏哼唱得無比銷魂,脖子上爆出了青筋。不管周圍多少哄笑多少議論,他都唱得全神貫注,一絲不茍,卻完全沒有任何一句能唱在調子上。死鴨子嘴硬,王大關明明沒本事,卻偏不服氣。沒幾天臉上的傷好了,又再次發起挑戰,再輸了,再戰。于是整個學生時代,他們都在不停重復著回旋踢,鞋印,鼻血,回旋踢,鞋印,鼻血,回旋踢……幾乎成了那所學校最有名的風景。而那首聽得次數越多就越記不起本來旋律的老歌,成了王大關的專屬主題曲,酷暑天打著赤膊唱,下雨天濕淋淋噴著水花唱,風沙天瞇縫著眼睛嗡嗡唱……回憶起來,聽王大關唱歌幾乎是大哥離開之后,蔣亦杰寂寞少年時代唯一的樂趣。從前他是瞧不起王大關的,一個文也不行、武也不行的跟屁蟲,離了老娘的庇護就一無是處了??墒窃谒蝗俗窔?,走投無路,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唯恐受到牽連的時刻,只有這個連蟑螂都不敢踩的王大關收留了他們,并冒著被報復的危險,千辛萬苦幫他們搞來了逃亡用的車子。那時他沒有說任何感謝的話,卻在心里暗暗發誓,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一定要報答這份恩情??上ё罱K,他們沒能逃出升天,或許還因此連累了王大關。蔣亦杰活到二十八歲,朋友不多,仇人不少,對于他的死,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會拍手叫好。但他知道,王大關這個慫蛋是一定會為他哭的。人活一輩子,到死的時候能有個真心為自己流淚的朋友,也算是種安慰吧。說什么人心難測、海水難量,往往都要經歷了生生死死,才能看得真切。還好,十八歲,一切還可以重新來過。從前來不及償還的情誼,這輩子接著還上。王大關這個人很簡單,夠傻仔,夠義氣,夠聽話,王大關的心愿也很簡單,花不完的鈔票,看不完波霸,做不完的江湖夢……好兄弟,一樣一樣,我幫你完成!蔣亦杰把抽盡的煙頭丟到腳邊碾滅,雙手插在口袋里,噴著煙氣對眼前一臉傻笑東拉西扯的禿毛猴說:“王大關,你不是總想要跟我混嗎?走吧,去帆頭角,大干一場!”“???說真的?小妹哥你放心,有我關大王罩著,到了哪你都能所向披靡!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王大關一跳老高,兩顆大眼珠難以置信地突了出來,“啪啪啪”拍打著胸脯,激動得就要哭出聲。蔣亦杰咬著牙“嘖”了一聲,指尖點著王大關剛到他肩膀處的腦門威脅道:“給我憋回去!”王大關抽了兩下子鼻涕,順從地屏住眼淚,馬上手舞足蹈竄了出去:“等我,等我啊小妹哥!我去收拾東西,隨時出發!”跑了一圈,他又踢踢突突折返回來,小聲叮囑著:“那個……小妹哥,等半夜我再來找你噢,我得等關麗花睡了才能出門,你知道我老娘多兇殘啦,她要是知道我出去闖蕩江湖,非打斷我腿不可!”冷著臉的蔣亦杰“撲哧”笑出了聲,抬腿一腳把王大關踹了出去:“等你,等你喝完奶再出發!快滾吧!”-“小妹哥”是王大關自作聰明想出來的古怪稱呼,為此沒少挨蔣亦杰的拳頭??山械枚嗔?,成了習慣,也就懶得計較了。“小妹”是蔣亦杰的乳名。有這樣一個娘味十足的乳名,讓他從小到大耿耿于懷。蔣亦杰的爸媽是二婚,各自帶著個拖油瓶。懷他的時候,大哥蔣庭輝八歲,二哥楊明禮七歲,都是調皮搗蛋的年紀,全家人都希望老幺是個嬌滴滴又聽話的小丫頭。那時候蔣太太肚皮滾圓,嗜辣,街坊四鄰都說一定是女兒跑不掉的。于是他還沒出世,就已經有了“蔣小妹”這個甜掉大牙的名字。誰知一生出來,是個帶把兒的,小妹小妹叫著,爸媽將錯就錯,干脆就當女兒養了。剛會走會跑的蔣亦杰滿頭軟軟的小黃毛,被mama胡亂攏起來,扎了個沖天辮,臉蛋紅撲撲,一笑還有兩顆糯糯的酒窩。整天穿著粉紅色的小裙子,跟在大哥屁股后頭滿世界撒歡。玩得瘋了,裙子卷到了肚皮上,就晃蕩著小雞雞一搖一擺到處展覽,惹得街邊打屁聊天的三姑六婆們全都圍上來,你揪一把、我彈一下地逗弄他。最后總是大哥把他從嘰嘰喳喳的人群里撈出來,抹去滿臉灰塵和汗跡,幫他整整裙子遮蓋住小屁股,一把架到肩膀上,又在他“沖啊,殺啊”奶聲奶氣的呼喊聲里,大步奔跑回家。夕陽斜斜照著,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