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有大餐、耶誕樹、還有溫暖火爐的地方。小女孩第二天被發現凍死在街頭?！?/br>
厲禹沒說話。那部電影……他很快地聯想到，但小九那副安靜的表情，讓他猜不透孩子忽然講起這個故事的目的。

然而小九又一次抬起臉，很快地給了他答案。

「之前，我說我作夢。那時我不肯告訴你內容?！?/br>
另一人狠狠僵住，這次小九試著把右眼張得更大。他的眼球是不是更加凹陷了一點？厲禹看著他，忽地感覺到一股涼意從手指末梢侵入、快速地爬上脊椎。

變形的瞳孔反射不出任何一點光線，只是沉默地對著他。那一雙能悲能喜、曾笑曾哭的眼睛，只要在他不愿意時，便一點訊息都透漏不出。

不。

小九曾說過他作夢、和夢里的人換掉自己的健康。厲禹一直擱置了那個無解的問題，也從未再強迫孩子解釋……但不該是這樣的，小九答應過他不再交換，過程即便離奇，同樣的事都不應再發生。

「我從沒想過，要威脅你?！?/br>
小九輕聲接了下去，同樣是有些散亂的句子。他要說的那件事好像離他們很近，可厲禹怎么思索、也沒辦法先一步解讀出他的含意。

細小而脆弱的人兒啊，這么遙不可及。此刻對視的眼、看不出對方曾經的視野，此刻聽見的聲音、說過什么樣的話也無從得知，現在看得見的人過去在哪里？沒有誰能解答，所以人們才在彼此之間尋找共同的未來。

但這未來，是否包含時間點以前的某些東西呢？小九敘述的事已經超出常理的范圍，他接了句同樣不著邊際的話。

「我只是，在那之后……有時還是覺得很孤單而已?！?/br>
厲禹的唇動了一下，沒能出聲。小九盯著他，突兀地笑了聲，彷佛意識到自己必須把邏輯整理清楚，他的手指在床面上挪動幾吋，最后碰著了大腿。

雨聲遮蔽了背后的靜默，孩子眼里逐漸布上一層水霧。但他沒哭出來，目光輕柔，只是不知指向何方？

☆、第六十三根火柴

第六十三根火柴

１.

小九的聲音輕飄飄的，有些軟、又有些含糊，天真的聲調說著異常順暢的句子，厲禹已記不起他最早這樣說話是什么時候。

「第一次交換，我開始貧血。那是我從電影院回來的第二天……我見到一個人，一個jiejie。夢里我又去看了一次電影，只是我被拉走時，那個jiejie注意到、然后喊住了想帶走我的人?！?/br>
「你……」

「可是光有人阻止有什么用呢？第二次，我夢到有個陌生的叔叔，他說我不能喝牛奶了。但他帶著我買票、陪我走進電影院，于是沒有人再試著拉走我。等到醒來，我就只是想，太好了，我終于把電影看完了?！?/br>
小九沒給他機會插話，回憶夢境的模樣看上去甚至有些高興。他揚起嘴角，眼睛彎彎的，似乎沉浸在夢中的幸福里，忘記自己身處的環境。

厲禹見到了孩子的兩個小酒窩，可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后來，左耳聽不見的那次，那時你不理我，我夢到了滄藍。我……曾經喜歡過他。我們還是去看電影，但他陪著我、看到我差點被帶走。不過，我們一起把壞人趕跑，等回來之后，他說他不會再放我一個人?！?/br>
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下來了，小九沒擦，直直地看著厲禹。他的身軀有些顫抖，眼底的笑意被淚水浸潤、卻絲毫未減。

不穩的聲音飄忽在笑與哭之間。那年在朝日戲院，到底發生了什么？

「每一次、想起那時的孤單和害怕，就會想不顧一切地交換美夢。你猜猜我這次，用我的眼睛換到了誰？我在夢里見到你了?！?/br>
砰！椅子掀翻，厲禹猛然站起，小九似乎被他嚇了一跳。稍微愣了愣，又恢復微弱的笑容，他閉上眼，沒有說出來他在最后一次夢境中、遇上了怎么樣的情節。

「如果心臟冷得要被結凍，哪怕是骨血作的火柴都要拿來取暖啊……」

「你太傻了?！?/br>
重新睜開眼，小九偏過頭，半個身體被走近的厲禹以陰影罩住。他笑了下，看見厲禹蹲下、臉上帶著像被哽住喉嚨一樣的神情。那是疼痛吧？小九抬起手、輕觸自己的右眼。

「會嗎？」

厲禹如同被他這句簡單的反問打了一拳。他擰起眉、用力地搖了搖頭，試圖在最短的時間內、厘清小九所說的每個字。

孩子靜靜地等著他，微笑地掉淚。落上被單的水珠緩緩暈開，他眨了眨眼、才忍不住抹了下眼睛。右眼變得更紅，他看向天花板，左側傳來厲禹的聲音，夾雜著深深的，心疼。

「沒有人會拿現實，去換假的東西?！?/br>
那是心疼嗎？小九也不知道。有人替他感到心痛，真好，現實讓他遇上了這個人?？上蛥栍?、終究不能在一起。

「假的也很好?！?/br>
厲禹直起身子，單膝跪上了病床，在小九反應過來前，把孩子一把揣入懷里。后者呆了呆，下巴碰到那厚實的肩膀，他反應過來，蹭了下，用臉頰貼住另一人的脖頸。

「那種開心……安心的感覺，反正從來都不可能是真的?！?/br>
再也維持不住臉上的笑容，小九張大嘴，「呵」地輕笑一聲。淚珠大顆地滾落至抱他那人的肩上，摟著他的臂懷相當用力，他卻好像感覺不到。

沒有用。

「我跟你說，我本來想，我愿意把所有火柴燒掉，換你在現實讓我留下來。你知道，我流浪了好久，自己待在外頭時，我就在想我什么時候才會遇到你這樣的人……其實我知道我可能遇不到?！?/br>
「小九?！?/br>
「嗯唔，我終于……碰到你了。我好開心、真的好開心，有人把我當小孩一樣對待，陪我待在同一個地方?！?/br>
是什么刺痛了眼睛？小九「哎」了聲，他貼住厲禹的身體，那雙手臂緊緊地環繞在他身后。說著這些，孩子也許同樣想起離家前獨自在外游蕩的日子，他的恐懼與孤獨，并非只有在戲院被誘拐的當時。

小九沒和厲禹講，最后一個夢，他不再害怕了。沒夢見那間電影院，他夢到煙火、阿橘、一大堆塞滿冰箱的餃子。

一堆餃子，他想……哇，真的買太多了。不過一天一天地煮下去，總有一天會吃完嘛。

他不害怕、也不再有擔憂。他們兩個人，一定吃得完。厲禹最早和他這小孩同住，不也是這么謎樣的自信？因為他們夢想的生活，就是那樣簡簡單單。

終于，他的夢不再只是關于那時的事件。而也終于，給他遇上了讓他慢慢好起來的人。

曾試想過對方的好多種樣子，在流浪中尋找、等到幾乎想放棄。那不過是他在許多夜晚想作的夢。相信可以不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