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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對……” 唐競不由覺得自己好機智,這事竟然就這么被他勸過去了,可下一句又聽見她說:“我找別的官司去?!?/br> 唐競失笑,心想莫非還是敷衍的辦法比較有用?但其實無論哪一種,他都沒經驗。身邊能拿來做參考的只有吳予培夫妻倆,吳家自然是沈應秋當家作主,他倒是不介意大權旁落,只是周子兮比起沈應秋來,那路子可野多了。 果然,她說到做到。 隔了幾日,唐競晚歸,回到家就看見書房的燈還亮著,周子兮正坐在寫字臺后面挑燈夜讀。 唐競走過去看她在讀什么。人到了身邊,她才抬頭望了他一眼,一雙眼睛又回去看桌上的書與筆記。幾本書盡是刑法與巡捕房章程之類,筆記也是第二特院的開庭記錄。 一張皮椅子只被她占去一小半,他挨著她坐下,她就由著他坐。他伸手抱她,她也由著他,空出一只手摸摸他的臉,像是在說“乖”,就這么打發了他。 唐競得了些甜頭,自然賴著不走。 周子兮倒也無所謂,趁這機會從筆跡里找出幾個切口向他請教:“黑子是什么?三光馬仔又是什么?” “黑子是便衣包打聽,三光馬仔是探員的耳目?!边@些他當然懂,卻覺得給她聽見都是污了她的耳朵,草草說完就掃開桌上的書本,將她抱到自己膝上。 周子兮卻還不罷休,把筆記簿拖回來,翻到正在看的那一頁繼續:“那探員實施誘捕,是不是可以侵犯人格自律權辯護呢?” “不好,”他想了想,搖頭,“人格自律權在民國并未載入憲法。而且萬國禁煙會后曾有過相關規制,允許巡捕房使用誘捕手段,但細則又幾乎沒有。從這個角度入手,辯護難度太大?!?/br> “嗯……”她應一聲便沒了下文,只顧著在本子上記下他說的那幾句話,好再去查書。 他看著她寫,才覺得不對,蹙了眉問:“是煙毒案子?吳先生派給你的?” 她不說是,也不說不是,總算放下筆,睨他一眼反問:“我一個才剛入行的新律師,有什么挑挑揀揀的道理?” 唐競語塞,沒想到這句話轉了一圈這么快又回到他這里。她轉身看著他,倒是笑了,嘴唇貼上來,一雙手探下去,是明火執仗的勾引。好吧,不挑揀,他心道,相信如今的吳予培總是知道分寸的。 睡到夜半醒過來,卻發現身邊沒了人。他起身去找,人果然又在書房里,裸身穿了他的睡衣,披著頭發。周遭極致寧靜,縐紗燈罩透出的柔光照在她身上,一副誓將窮經皓首的架勢,那反差怕是會叫高僧也心中一蕩。 他在門口看了許久,始終沒有出聲,一時間竟有些羨慕,羨慕她還擁有這份心思與志向。不像他自己,有時候甚至懷疑所謂的規則其實根本就不存在。 比如救國會的案子,學生游行,報章倡議,名士們頗有風骨地要求一同“愛國入獄”,遠到英國、美國、新加坡都有人為無辜被捕的七個人聲援。結果,便是沒有結果。七個人被江蘇省最高法院羈押至今,幾個月過去,起訴書還是沒有編出來。 而就在這幾日,申成的案子倒是已經有了新進展——一群律師忙了半天,申請假扣押,法院貼封條,報上登聲明,所有法律程序走完,英商銀行卻全然無視法院與其他債權人的抗議,還是如期舉行了拍賣。 五十萬紗錠,四千余工人的申成七廠,起拍的底價僅為三百五十萬銀洋。最后也是以這個最低價格成交,由一名日本律師代表匿名委托人拍得。如果這交易真的達成,除去償還銀行的三百萬本金與利息,再扣除拍賣傭金,交還給申成的幾乎等于零。 好在穆先生自然有辦法叫任何買下七廠的人無法順利接收。 然而,每每念及此處,唐競都覺得諷刺。他不禁又想起朱斯年對他說過的那句話——記著自己是個律師。是律師,就要用律師的辦法,別總想著跟粗人比拼命。曾幾何時,正是這句話叫他茅塞頓開,引以為箴言。當然,話本身的確說得很好,只可惜這些年經歷下來,現實恰恰相反。所有那些屬于律師的邏輯推演、法理思辨、巨細靡遺,到頭來很可能都是毫無價值的,搞到最后還是得看誰敢拼命。 他不確定朱律師對此作何感想,只知道這位師兄如今花在賭場與妓院的時間越來越長,手筆越來越大,要不是商會里幾十年的朋友交情牽絆,怕是早就決定退休不做了。 所以,也難怪吳予培會灰心,不爭輸贏,不求名氣,周末打打麻將。想到這里,他倒是笑了,忽然體會到了吳律師的高明。 21.1.1 有件事,周子兮沒說實話。 她手上的煙毒案并非是吳予培分派,而是來自于崔立新在薛華立路總巡捕房里對她說過的一句話:特別區法院旁邊的茶館里都是做這種小案子的律師。 翻版書案結束之后,她便決定去那里試試運氣。 頭回走進茶館是一日中午,她趁著午休從寫字間出來,去那里打樣子。已經過了早晨飲茶的時間,茶館里錯錯落落坐了些人,幾乎都是男子,中年或者老年。周子兮不知怎么攀談上去,只得揀了一張小桌子坐下,要了一盞茶,一客點心,準備聽壁腳。 獨坐了片刻,兩個男人聊著天走進來,在鄰桌坐下。她聽見他們說特別區法院的事,才知道此處的確有同行。 那天之后,她一連幾日的午餐都在這家茶館對付過去,一邊吃茶,一邊聽鄰桌的同行聊案子,要是午后無事,就去隔壁法院觀審。時間所限,常常只能看幾樁走簡易程序的案件。當時正值法租界禁煙禁得如火如荼,最多的就是這樣的煙毒案——巡捕房緝毒組派便衣在外巡查,捉了毒犯與癮君子回來,由推事當庭裁判。被告若對所控罪行無有疑義,便簽字畫押放棄上訴權,該羈押的羈押,該罰款的罰款,案子就算是審完了。 等她聽出些名堂,機會也來了,那是一個十幾歲的男子與茶館里的律師糾纏不清“人贓并獲,證據確鑿,這官司可不好打要是換到特一院,判得還比特二院重得多?!辈桊^律師想討個好價錢男人卻是一身病弱,套一件襤褸的長袍,看樣子連壞價錢也付不出,被人揶揄了一番,悻悻而去。周子兮在旁邊聽了個大概,趕在茶館門口追上他,說可以幫他打這個官司。男人一張久不見天日的面孔臉上一雙散淡的眼睛看著她,將信將疑。 好在他已餓了兩天兩夜,周子兮用一屜小籠饅頭就換得全部案情。 事情的經過其實很簡單。男人名字叫魏學林,吸食鴉片已久,被巡捕房緝毒組探知,便派三光馬仔裝作煙友到其家中暗訪。那三光馬仔也是別出心裁,見到魏學林的母親魏祝氏在天井里洗衣服,不光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