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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 她根本不信,還是笑著說:“連我都討厭自己?!?/br> 但他聽得出來,她已費了極大的力氣控制著哽咽的聲音,也感覺得到溫熱的淚落在他胸口。 終于,他像是認了輸,伸手將她擁入懷中。兩人貼在一起,濕了的衣服是冷的,身子卻是熱的,像是這世上僅存的暖意。他扣著她的后頸吻她,從嘴唇到鎖骨,再到身上的每一處,直至她口中只剩細細碎碎的呻吟。 她腦中尚存著那一點溫熱的麻痹,卻還是覺得他的身體比她的更加炙熱。她于是放了心,以為他一定是原諒她了。明天,便又是囚牢中普通的另一天。 大約只有唐競自己知道,他并非是要占有,只是想在離別之前記住她的一切。 夜深,唐競又去張頌堯的私藏中拿了一瓶酒,啟了封,除去木塞,自斟自飲。 而后,他拿起電話聽筒,撥了福開森路公寓里的號碼。 那邊接起來,輕柔的一聲“喂”,是蘇錦玲的聲音。 “我現在過去?!彼麑λf。 蘇錦玲似是有些意外,卻還是回答:“好,我等著你?!?/br> 他應了一聲掛斷,再打到錦楓里外院門徒的住所找謝力,說他喝多了,需要一個司機,送他去福開森路。 臨走前,他回到臥室里,坐在床邊看著周子兮沉睡的樣子,面頰與裸露的肩頭在些微燈光下帶著柔和的光暈,依舊如官窯細燒的瓷器。隔著一條薄被,他摸了摸她的背脊。她睫毛輕輕掀動,半夢半醒。 “明天記得去上學?!彼麑λ?。 她點點頭,拉著他一只手,又睡過去。 他看著她,想要再吻她一次,但終于還是作罷了。 一半是因為一身酒氣,近似褻瀆,另一半是卻是因為那種感覺。他從前也曾有過,只是此刻尤為真切——張頌堯的靈魂還在這座房子里游蕩,唇邊帶著一抹薄薄的笑,正看著他們。 他迫著自己站起來走出去,轉身關門的時候也沒再往里面看一眼。 那天夜里,謝力倒是沒有像平常那樣在與人打牌或者推牌九,大約此地都已經知道他善賭,不肯再給他送錢。接電話的人找到他的時候,他也正琢磨著要不要去喝酒。 來到小公館,唐競已經坐在車里等他,仰頭靠在后排位子上,好似醉意懵懂。 “去福開森路?”謝力開門坐進來,只問了這一句。 “是?!碧聘傄仓粦艘宦?。 直到車子發動,駛出小公館的大門,他才又開口道:“我要求你一件事?!?/br> 林蔭道兩側是路燈灑下的光暈,圓圓的一個接著一個,但遠處前方卻還是沉在一片黑暗中。謝力只是握著方向盤,默默聽他講。 “金利源碼頭有一艘法國貨輪叫永固號,Guy Mongeau,明天上午離港,開往馬賽,”雖然時機糟到不能再糟,但唐競只能說出來,“你帶她來的,還是你送她走?!?/br> 謝力自然知道,這個“她”只能是周子兮,卻仍舊不語,也沒有回頭。 唐競明白這是不愿意,大約還是為了雪芳那個女人,但眼下已經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我知道你想留在上海,等這件事完了之后,你再回來。我會給你留下錢,足夠你……” 足夠你買到那個女人,他想要這樣講??稍挼阶爝厖s又停了停,似有隱約的感覺,那個女人對于謝力來說有特別的意義,不能用金錢衡量,就如他對周子兮。 “不是錢的事……”謝力果然打斷,搖頭笑起來,幾分苦澀,幾分自嘲。 唐競于是看著他,只等一個答復。 “要是她像上次一樣不肯走呢?”謝力終于問。 “就算綁著也得帶她走?!碧聘偦卮?。 謝力只當是句笑話,抬頭看見反光鏡中唐競的面色,才意識到他是認真的。 “我可以相信你嗎?”唐競又問。 謝力沉默,似是想了許久才緩緩點了點頭。 唐競總算松一口氣,此去路途漫長,他總得讓她身邊有個熟悉的人。 “這船可靠嗎?”謝力已經開始考慮更加細節的問題。 唐競點頭。 “你確定?” 謝利將信將疑。船漂在海上不是一日兩日,中途還要靠港,香港、檳城、新加坡,仍舊有不少幫派的人,期間什么都可能發生。 “永固號是穆先生的船,已經得了那邊的話,只要你們上了船,就一定不會有事?!碧聘傁肓讼?,還是說出來,既然最要緊的都托付了出去,還有什么需要隱瞞的呢? “你去找了穆先生?”謝力十分意外。他也知道唐競身后一直有人跟著,這個時候私自去拜訪穆驍陽,簡直就是公然的背叛。 唐競聽見這一問卻是笑了,回答:“你放心,張帥不知道?!?/br> 至少,現在還不知道。直到錦楓里發現他已經把周子兮送走,張林海才會意識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可穆先生為什么要幫你?”謝力又問。 唐競還是笑,并不回答。 穆驍陽為什么要幫他? 他這樣的人,除了自己,又有什么可以用來作為交換的呢? 就連要找穆先生,未必需要見到本尊,這一點他也是直到今天才剛確定的,就在他困獸般走在錦楓里迷宮一樣的窄巷中的時候。 “那到了馬賽之后呢?”謝力見他不答,便也不勉強,騰出一只手摸了支煙叼在嘴上,又去拿打火機。 “我會叫蘇錦玲發電報去日內瓦吳先生那里,”唐競平鋪直敘,“到時候他會安排人去接你們?!?/br> 謝力手中的打火機發出輕微的叮的一聲響,小小一朵火焰晃動了一下,很快便又熄滅。他沒再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重又打了一次,點燃了那支煙。 孤島余生 15.3 次日一早,蘇錦玲做了早餐,唐競吃完,與她道別,就像任何一個尋常的日子一樣。 從福開森路公寓出來,他回到事務所準備文書,又聯絡了紗廠同業會的幾位老板,一同去租界法院。這一趟是為提出一項動議,拒絕接受移交軍事法庭的安排,要求案件繼續留在民事法庭,由租界臨時法院與華界特別市法院共同審理。 這租界臨時法院其實開張還沒多久,負責這樁案子的推事根本沒處理過這種情況。但曾經的會審公廨照搬英美那一套,倒是的確有動議這一說。照道理,法院接到動議之后,就該舉行聽證會,對動議所提的要求做出決定。只是如今這道理還是不是道理,又有沒有人認真地去講,就徹底是個未知數了。 已是近午時分,他讓幾位老板先行離開,獨自在法院寫字間外等待,等著里面推事和書記官商量出一個結果來。 時間分秒過去,他看著手表上指針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