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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道:“哥哥跟周小姐他們這都快結婚了,我這個小姑還沒見過未來嫂子?!?/br> “就是,就是,”旁邊邵良生也湊上來附和,“我也得見上一見,要是認真算起來,他們這姻緣還得謝謝我呢……” 唐競搞不懂這姻緣怎么就多虧了他了,可邵良生的話才說到半截,便被張頌婷打斷了,開口還是方才的要求:“你看什么時候方便,也叫我們兩個女人先見一見吧?!?/br> 唐競知道這位錦楓里的大小姐雖然四體不勤,心氣卻頗高,這見面多半是要與那傳說中美國回來的名門閨秀較個高下。他心里不愿意,卻也不能說不好,只得拿她打趣道:“周小姐倒是有空,左不過就是準備畢業考試罷了??身炴媚闶谴竺θ税?,做頭,看戲,打麻將,我也拿不準你哪天得閑,還是你定個日子吧?!?/br> 頌婷聽了自是不忿,才要回嘴,卻聽張林海開口道:“他們都是新法人,也是該先見一見,等頌堯回來吧,?!?/br> 唐競滯了滯,點頭應下,卻又遇上頌婷的目光,他只得迫著自己再說些什么。 “周小姐有個要求?!彼?,自己都覺得這話來得有些突兀。 張林海抬眼投來一瞥,問:“什么要求?” “她想婚后繼續讀書?!碧聘側鐚嵒卮?。 張林海顯然沒想到會是這要求,既出乎意料,又根本沒當回事,笑了聲道:“這都是小事情,她要讀就讀吧。反正就在上海,也說不定讀了幾天又不想讀了?!?/br> 唐競點頭,心想自己答應周子兮的事就算是已經做到了,這恐怕也是此刻唯一可以向張林海提出的條件。但奇怪的是,他并不覺得安慰,一點都沒有。 “就是嘛,” 張頌婷在一邊聒噪,罔顧自己中學肄業的文憑,“等有了小孩子,哪里還有讀書的心思???”說完便扭頭看了一眼外面,似是為了自證其言。她那個胖兒子正在院子里扯竹葉子玩,身后跟著一個保姆亦步亦趨地喂飯。 唐競看著那個小胖子,也是覺得怪了,除夕那夜見著這孩子,竟會想到周子兮。準是眼睛上的毛病,他自嘲,可腦海中卻又是那個白色的身影漸漸浮現。 家宴散了之后,張頌婷照例拉他打牌。唐競實在沒有心思,便推說還有事,又找了謝力過來湊數,這才得以離開錦楓里。 他開車往華懋飯店去,行至中途,方才想起剛剛當作借口的那件事。夜色下的霞飛路上,他將車子調頭,去了電報局。 到那里時,夜已經深了,只一個夜班窗口還亮著燈。 唐競站在柜臺外填單子,填完一張又團了扔掉,重新寫一張才隔窗遞進去。 里面的電報員接過單子來看,頭也不抬地隨口問:“正文就一個詞?” “對,”唐競回答,“就照這么發,多謝?!?/br> 一個詞,三個字母,YES,他如此回復。本來也是想說的長一點的,比如:等你回來,我們一起離開這里。但寫完了讀起來,卻又覺得不對。他并沒有考慮那么多,只是想離開此地,僅此而已。 孤島余生 10.1 ??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唐競并沒有把張頌堯的船期告訴周子兮。 之后的那幾個禮拜,他對她很好很好,是過去幾個月里從來沒有過的好法。比如時常去學??此?,給她帶去書、雜志和報紙;比如禮拜六提早一些去接她出來,帶她去吃飯看戲;再比如,每個禮拜的滬上大學一日游。 接連幾周的禮拜天,他總是一早把她從周公館接出來,入夜直接送到弘道女中去。他沒再顧忌過趙得勝會怎么想,也不管那些傭人又會怎么看,似乎在知會過張林海,并且答復了寶莉之后,他便沒有什么需要避嫌的了。 與此同時,周子兮也似是與從前不一樣了。她真的如自己所說的那樣,好好讀了一陣書,話里話外也不再提起那樁婚約,哪怕那已經是近在眼前的事情。而對于唐競的變化,她欣然接受,從沒有問過為什么。 有時候,唐競覺得她其實是知道的,他只是一個懦弱而卑微的市儈,求一個好聚好散,沒有良心負累罷了。他甚至可以看到她在心里譏誚地笑他,但她并不準備說出來。這策略,倒是同他一樣的。 又一個禮拜天,他們去法政大學參觀,吳予培恰在那里演講。兩人坐在臺下,唐競看到臺上那條寫著“國民大律師”的橫幅,以及周遭年輕學子的熱血與義憤,有種恍然回到人間的感覺。 這些外面的事,他似有許久沒去想過了。 就是在那段時間,新興號慘案的公斷會已然有了決議,如他們所預料的一樣,兩名英美仲裁員最終站在了新興號這一邊。事故的責任被歸咎于吉田丸違反航章,侵占他輪航道。仲裁書上也明明白白地寫著,吉田丸船方需得賠償新興號的一切損失,包括船體及貨物損失,以及船員和乘客的撫恤金。 但最終的結果卻仍舊叫人失望,這份仲裁書上只列明了共計二十七萬余元的船損與貨損,亦只有英、美、中三方仲裁員的簽字,日方對生命損失拒絕商談,干脆退出了公斷會。 公共租界臨時法院的民事官司也隨即宣判,原告勝訴,被告通達輪船公司需支付船難家屬會共計三十六萬一千元,也就是每個罹難者一千元的撫恤金。 又如晴空丸案一樣,這勝訴來得猶如敗訴一樣慘淡。再加上北方戰區的那場屠殺,日方已然沒有了粉飾太平的必要。果然,就如寶莉提醒過的,如果要利用輿論,行動一定要快。而他們,還不夠快。 如今,最有可能結局就是起初考慮過的最壞的結果——通達公司破產,無力支付哪怕這僅僅每條命一千元的代價。 回到此刻,唐競聽到吳予培在臺上這樣講:“法政,法政,我越來越覺得法與政其實是息息相關的。經過這一年以來在上海執業,我有時候的確在想,我們這些法政科學生與其執著一柄木劍困斗,還不如再進一步,從更根本之處改變此地的司法環境……” 聽到這些話,臺下的學生或許還有些困惑,但唐競卻絲毫不覺得意外。因為他知道,早在去年晴空丸案之后,這位吳律師就已經動過這樣的心思。而且,他也已聽到一些傳聞——這接連兩樁涉及日本人的案子叫南京的新任外長十分頭痛,被報界痛罵,被政客彈劾,指責他治下的外交部交涉署在這些涉外案件中懦弱優柔,處置不力。那外長若要繼續心安理得地在這個位子上坐下去,勢必是要想出一些辦法來的。比如,啟用一個被報界冠以“國民大律師”頭銜的當代圣賢。若是這圣賢做事得力,便是外長慧眼識才。但更有可能的結果是這圣賢也做不好這件事,那外長正好可以說:你們看,并不是我無能??傊?,是筆包賺不賠的買賣。 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