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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晴空丸案的消息。 先是檢查廳收斂尸體,立案調查,得到的結論近乎于滑稽——死者孫桂系慣行竊盜,時以販賣洋酒食物為名,在各輪船竊取財物。日輪晴空丸是日失竊金表一只,由水手藤間、城戶二人在孫身上搜出,正擬報案拘捕,孫畏罪圖逃,舉步倉徨,撞在船邊鐵器上,碰傷頭顱致死。 而后又是死者妻子具狀鳴冤,說出截然相反的另一個故事——伊夫孫桂,年四十九歲,系至該輪販售食物, 因索取欠資爭執,遭兇毆致斃。經人報告水巡捕房,派員前往搜查,發覺日水手肇禍后,更希圖拋尸滅跡。其手段兇殘,行跡惡劣,令人發指。懇請予以援手,申雪冤情。 再后來便是華棧碼頭聯會、浦東同鄉會等各色組織呼吁查明真相,以平民憤,甚至有人聯想到年前日商紗廠大罷工中的犧牲者,一時間各種口誅筆伐可謂連篇累牘。 但其作用卻都不過如此,始終無有哪個真名實姓的目擊者出來說明真相,有的只是各種猜測與坊間傳聞。而那兩名涉案的日本水手,經領事館運作,以領事裁判權庇護為由,不日就要被解送出境了。 不知為什么,唐競有些失望。 之前聽寶莉說,吳予培已接下這案子,此時卻不見有何動作。他搞不懂那假道學究竟在做什么,本以為只是沽名釣譽,如今看起來卻是連沽名釣譽的本事也沒有。 又一日中午,唐競出了寫字間,在哈同大樓下面看到吳予培被記者攔在路上。 一半好事,一半好奇,他駕車跟過去,探身搖下車窗,朝上街沿喊一聲:“吳律師,吃飯啦?!?/br> 吳予培回頭看見他,先是一怔。唐競總覺得那神色中多少有些厭惡的成分,但許是實在被記者追得不勝其煩,吳律師終于還是拉開車門,上了他的車子,任憑記者在外面拍打車身。 這一下,輪到唐競意外。他加速向前開了一段路,才問吳予培:“你要去哪里?” 吳予培面無表情,反過來問他:“不是說吃飯么?” 唐競笑起來,頓覺此人其實也不是那么無味的。 他于是將吳予培帶到一處白俄開的西餐館,以免交換口水。兩人各自點了一份簡餐,面對面坐下。 一邊吃,一邊沒話找話講,比如何處念的書,又曾在哪里高就過。 其實,這租界中正經留洋回來的華人律師統共就那么幾個,彼此的底細早就清楚。 吳予培知道唐競身后是青幫,唐競也知道吳予培出身書香門第,曾在滬上法政大學就讀,后來拿到法蘭西一等獎學金,去往巴黎一路讀到博士,畢業后考取法國律師執照,又曾在法蘭西銀行供職,可謂身家清白,光宗耀祖。但看其履歷,應當也是對商業法更加熟悉,眼下這樁刑事案子本不是他的專長。 就這么繞著圈子聊了許久,等到一頓飯吃得差不多,唐競才忍不住問:“適才的記者是為了晴空丸的案子而來?” 吳予培點頭,苦笑道:“這是公訴案子,我其實也是無權辦理的狀態,不過是以律師身份代表家屬與各處交涉,眼下遇到的都是拖延的態度,我可說的只有無可奉告四個字?!?/br> “怎么會呢?”唐競不解,“這案子外面傳聞多得很,吳律師大可以現成拿來做文章啊?!?/br> 他知道吳予培已經投入大量精力,其實當務之急便是趁著此案走紅,唱唱民族大義的高調,把握住這賺取名聲的大好機會。而有了名聲,諸如商會法律顧問之類的聘書便會如雪片般飛來。這本來是朱斯年的領域,但朱律師畢竟已經上了些年紀,又是個愛玩兒的,花在妓院、舞廳、跑馬場的時間比在事務所里的多,總要有個后起之秀,繼承那商會大律師的第一把交椅。 不想吳予培卻道:“我是律師,不是文人,沒有證據支撐的話,不可說?!?/br> “那你打算怎么辦?就看著日本人將嫌犯解送出境?”唐競覺得此人實在迂得可愛,又有些怒其不爭,心想難道不要名聲,就可以換來真相嗎? 吳予培低頭對著盤中刀叉,卻是笑了:“所以,今日與唐律師一道吃飯?!?/br> “什么意思?”唐競不懂。 “就是有事相求的意思?!眳怯枧嘤值?。 唐競失笑,本以為是自己調戲了人家,強拉來吃飯,卻原來是這假道學存心等著他呢。 吳予培倒是無所謂他如何反應,仍舊娓娓說下去:“這幾日,我與華萊士小姐幾次去往華棧碼頭,已經查明孫桂妻子訴狀中的說法確系傳聞,但也知道有兩個出處?!?/br> “哪兩個?”唐競其實已有所感,只是裝作不懂。 吳予培回答:“水巡捕房與菜市街同人會?!?/br> 話到這里,已是通透。這兩處都是青幫的勢力,他要求唐競相助。 片刻的靜默之后,唐競反問:“吳律師怎么就看出來我幫得上忙呢?” 吳予培笑了笑,倒也坦率:“其實,是華萊士小姐相信你?!?/br> 唐競心中一動,卻仍不表態,只舉手叫過西仆結賬。吳予培要與他分賬,他不齒,丟下鈔票,揚長而去。 回事務所的一路上,唐競都在想,不是在想晴空丸上死去的孫桂,而是在想明月與溝渠。 還未等他曾想出個所以,就已踏進寫字間,女秘書遞過來一紙電話留言,是圣安穆女中的校監女士打來,請他過去傾談周子兮小姐學業事宜。 唐競看著,禁不住笑出來,這都是怎么了?不知道他是流氓么?一個兩個都指望他做這些稀奇的事情。 門外兩個幫辦走過去,看見他拿著便箋笑,好似見了鬼。 但吳予培可以置之不理,周子兮卻是他的責任。 不多時,唐競已經坐在圣安穆的校監室內,手中是周子兮的記分冊。 “你在美國七年,英文得丁等?”他甚是無語。 周子兮垂目立在一旁回答:“考的是喬叟與莎士比亞,在美國七十年也沒有用?!?/br> 似乎很有道理,唐競一時不知再說什么。 “我已經盡力?!敝茏淤庥终f了一句。 校監板著一張面孔看著他們倆,哪怕聽不懂中國話,也看得出這位監護人養而不教,于是不帶臟字地一通教訓,連同唐競一起罵進。 “我會同她好好談?!碧聘偮犨^教誨,向校監保證。 出了校監室,兩人走在校園里。唐競自覺不便去女學生的宿舍,將周子兮帶到他停車的地方。 他尚在考慮如何規勸,周子兮已經開了車門,坐進后排,拿了車內的報紙展開來讀。 “晴空丸案,你怎么看?”她藏身在報紙后面問。 唐競意外,沒想到她在此處也會聽到這官司。他一把抽走她手中的報紙,答:“與我無關,也與你無關?!?/br> 周子兮倒也不勉強,即刻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