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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個時刻開始,他的內部就有什麼東西跟隨著黎競的人生一起崩壞了。他無法入睡,無法面對自己,更無法再想黎競這個名字,卻又每時每刻都會想起。每一次想起,都像被蟲子緩慢地蛀空心臟,不僅僅是疼痛,更多的是不可以回頭的絕望。黎競永遠都不會原諒他。蔡以光在黎競的家門口站了很久很久。滂沱大雨浸濕了他的衣服。他還是不敢敲門,只得把耳朵貼近那塊老舊斑駁的木板。里面傳出的聲音令他痛苦到想要嘔吐。那是皮帶抽打在rou體上的聲音,夾雜著低吼和哭泣,那個四十歲的中年男人一邊踢打著兒子,一邊發出野獸垂死般的低泣。"你讓我怎麼辦......你怎麼對得起你媽......你不能上學了......你喜歡男人......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另一個人靜悄悄的,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莫大的恐懼使蔡以光收回了想要逃走的念頭,用盡力氣開始捶門。門開了,一張看不出原本面容的臉出現在門邊,從前總是帶著笑意的黑眼睛平靜的看著他,之後射出冷冷的光,嘴角卻露出嘲諷的笑。"老、師──你來干什麼?"刻意加重了讀音的兩個字令蔡以光渾身發抖,黎競從來沒有這樣嘲諷的叫過他"老師"。這個自己深深愛慕的少年總是直呼他的名字,而且去掉了前面的姓,這是自己要求的,用來欺騙自己其實與黎競很親密。"你......"蔡以光想問他"你有沒有事",眼前一身傷痕的少年已經充分回答了這個虛偽的問候。面對著那雙冰冷的眼睛,開口都變得無比艱難,蔡以光捏緊了拳頭,直到指甲刺傷自己的掌心才勉強擠出一句話。"......讓我送你去醫院。""不用了。""......你爸這樣打你,"蔡以光猶豫了一下,接著說出自己的建議:"我可以幫你......""不用了。他是我爸。"黎競還是那樣嘲諷的淡淡的說:"我不可能去告我爸,老師。你也不要再‘幫'我,你已經‘幫'了我太多。我受不起。"眼淚混著頭上的雨水滑落下來,蔡以光卻感到了一點痛快。他變得激動起來,伸出手想去碰觸黎競的臉,在黎競立刻避開的同時,他跪在了自己的學生面前。"黎競,你打我吧!罵我吧!我後悔......我真的很後悔,我不知道你會這樣做......""有區別嗎?這樣才是最好的。老師,你不用後悔。我欠你什麼的話,都還清了。你走吧。不要再來了。"門"砰"地一聲關上了。傘掉落在風雨里,蔡以光渾身濕透。失魂落魄的跪在門外,繼續聽著門里邊失卻節奏的抽打聲,任他如何敲門,黎競沒有再給予任何回應。如果他現在報警,黎競的處境只會更壞。一切都崩潰了的現在,黎競只剩下父親了。於是就那樣懲罰著自己,硬生生聆聽自己愛著的那個男孩是如何在忍耐痛苦??s成一團的蔡以光確實感覺到了每一下疼痛,直到痛得他精神恍惚。今天之後,黎競永不會再見他。所有的話都已經說得很清楚。原本的虧欠感和同情心已經死在了那個午後,黎競甚至不恨他。連恨都沒有得到,完全的鄙棄與漠視,這就是黎競對他的審判。當屋子里皮帶抽打rou體的聲音終於消失,轉而變成廚房里鍋碗瓢盆相互碰擊的輕響,蔡以光從地上爬起來,一步拖著一步的離開。褲腿吸收了雨水的重量,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真相了,這件發生在千禧年春天的事。內里隱秘的真相其實那麼簡單,卻被一個名叫黎競的少年永遠埋藏。從少年禁忌的愛情到暴力罪行,只在一念之間。這一念之間,黎競選擇把歐明曉留在天堂,把自己送進地獄。然而就在那一念之後,那個始作俑者與他同墮地獄。離那場大雨過後三天,蔡以光又去找了黎競。他知道黎競再也不會打開那扇門了,但他無法管住自己的腳。空蕩蕩的院落悄無聲息,無論怎麼探聽也不像有人。他走到附近的鄰居家詢問,對方鄙夷的瞥一下隔壁:"搬走了!養得出這種兒子,還留在這里丟人現眼哪!""那......您知道他們搬去哪里了?"鄰居翻了個夸張的白眼:"噢!誰還敢跟他們講話喲!我家有個十二歲的兒子呢!""......他不是你們想的這樣。"蔡以光艱難的解釋。"那是哪樣哦?你是什麼人?來找這種人的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呸呸呸!快滾!"他其實想到過這個結局,為他自己。曾經無數次幻想,若是所有人都知道了自己愛著男孩子,大家看著他的眼光會變成什麼樣?一定不能再當老師了,這個是肯定的。還有沒有朋友?也許。能夠正大光明挽著戀人上街?仍然不太方便。他想過太多次,出柜的後果是什麼,每一次想象的結局都是他承受不起的。但是黎競......比他給自己設想的那些結局還要慘烈許多,同性戀加上罪犯,這兩個詞匯常常被連在一起。黎競只是借助了很多人的偏見,為這件事編造一個可信的經過。變成了受害者的歐明曉只是更換了學校,還會經過幾天被人同情的議論,而人生的未來幾乎不會有什麼阻礙。歐明曉唯一失去的不過是黎競,可他最大的損失也是黎競,蔡以光如此確認著,并仍然為此妒忌和羨慕。能夠被黎競那樣愛著的男孩子,是多麼的幸福;失去了這樣愛他的黎競,又是多麼的慘痛??伤吘箵碛羞^。十七歲的黎競可以為了歐明曉,把自己毫不留情的抹殺。若黎競能夠回頭看一眼蔡以光,他相信自己也能為黎競這樣做,悲哀的是黎競不要他的任何東西,無論犧牲還是補償。而最悲哀和嘲諷的一點在於:恰恰是這個愛著黎競的自己,毀掉了黎競的整個人生。那之後過了一周,蔡以光辭職了。他沒有辦法再對著任何一個學生的臉。深深的罪惡感和關於黎競的回憶將會封鎖他一生。二零零七年的書市分外蕭條。隨著一個個出版社的倒掉,能夠獨當一面的作家越來越少了。不過,暢銷書作家黎永并不在此列。他一向很低調,不需要簽名售書就有好的銷量,他擅長敘述那些充滿傷害、錯過又帶著溫情追憶的情感。有人說他的書根本不算文學,也不能算通俗,只是兩邊不到岸的四不像,他從不給予反擊,只是繼續埋頭寫他那些永不結束的故事。也有人說,他翻來覆去講述的其實只是一個故事、兩個人,但所有的情感故事也只不過是發生在兩個人之間。他的每一本書,扉頁上都有一句簡短的話──"獻給L.J。"無數人揣測猜想,包括他的責任編輯和老板都對此很好奇,他卻從不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