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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回響。陸德海猛地醒悟,霎時間仿佛被抽掉了渾身的力氣,緩緩癱軟在地上。他像個突然得了庇護的小孩子,在廊下蜷縮成一團,哆嗦著,緊緊攥住玉牌送到唇邊,瘋了似的咬。“你若藏大賢能,就必有匡輔之時?!?/br>圣上真正要和他說的話,原來在這里。他卻只記住了前半句,并日日為此黯然神傷。天子危坐深宮,政事何等繁忙,縱是手眼通天,又怎有余暇,顧他一只螻蟻?那句話,他只當說過而已,心中是不信的。天道朗朗,怎么就沒信!陸德海雙手顫抖,把那枚冰涼的玉牌緊緊按在胸口,突然想起了剛才那位御前影衛說過的話。“一直忙于打點疏通,送晚勿怪?!?/br>是了。就奇怪為什么這么順。從察舉報上去開始,對別人,每一步都是坎。在他卻順順當當,一點波折都沒有。從考科舉進了金鑾殿,他就順。極順。一授官,就賜御書房行走,有了接觸政事的機會。剛當了參政沒兩天,家鄉發水,他順理成章就得了外派。差事不好做,圣上就送兵權在手。僅辦了一點點像樣的事,立刻就有了晉升的階梯。經略督事和樞密院起了爭奪,互相檢舉揭發牽連無數,他偏偏就在苗頭剛現的時候被遠遠遣放。如今政局穩定,治水剛有了一點點功勞,入朝的路子重新又鋪在了眼前。他以為是自己有大才干,不曾想圣上一路護持。見他困難,就拉一把。見他驕傲,就當頭敲打。見他力有不逮,難以支應,就下放故鄉,給時間讓他重新蓄力。何等慈厚,何等體察。他見圣上高高在上遙不可及,就不信遠在陌陵的自己再有圣眷照拂。天子大德,撫育萬民,如日月當空,何處不受其惠?他怎么就沒信!陸德海失魂落魄,朝著皇城的方向,慢慢走進大雨中。大雨如鞭,狠狠抽打他的身體,蕩盡世間污濁,帶來一陣火辣辣,令人震栗的痛快。他越走越快,在那大路上縱情奔跑,雨水劈頭蓋臉的澆,澆得他睜不開眼,難以呼吸。他往皇城的方向跑,愿意就這樣奮不顧身,全力奔赴。他一直跑到了江邊,那江濤浩蕩,潮聲如山。大雨中他張開雙臂,仰望夜空,看見雷霆又起,滿天俱裂。他想起自己拿了兵權在手,一呼百應拯救萬民的得意時光,也想起了自己被褫奪官位,狼狽出宮的那一天。他聲嘶力竭,大喊了一聲“陛下”,就跪倒在雨中嚎啕大哭。果然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第19章決心嘉統十九年秋,陸德海以察舉一品的身份,重新入朝為官。他再走老路,回了皇城。銀印青綬,重登金鑾。那一日入仕朝臣在崇極殿覲圣謝恩,他跟著眾人大禮參拜,見著了天子高坐明堂,威儀垂范不可直視。他渾渾噩噩的由著司禮官擺布,三跪九叩,躬身而退。宮里本來都是走熟了的,這次重回,卻覺得光彩耀眼,處處錦繡。天子恩賜新臣走御道出宮,沿途無數人逢迎問候。他頭昏眼花,什么都看不清楚,一抹臉才發現不知不覺,自己已經淚流滿面。察舉過后,便是科舉。然后是御前影衛退宮,世家子弟依照品級,依次入仕。容胤借著這次機會,不動聲色的提拔了十幾位寒門子弟入朝,根據他們個人的能力背景,給安排了合適的位置。他親政時日尚短,撒播的種子還需蔭庇,便廣施恩典,給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高官厚祿,烘捧得熱熱鬧鬧,展示出一副帝王倚重世家的模樣,借以轉移眾人視線。這一年他支應得很是狼狽,主要是朝廷出巨資治河,又高價在周氏那里收絲,搞得銀錢不堪支用。軍費不敢短缺,陳氏的八十萬大軍也得撫恤,漓江沿岸春種,災糧還得繼續劃撥,事事急迫,個個嗷嗷待哺,伸手要錢。銀流來一筆就走一筆,七個茶碗五個蓋,蓋來蓋去總有地方合不攏。偏偏這時候尚書臺左丞劉盈告病,接替的新人事事不敢做主,決策下去了,怎么實施還得來問他,熬得他油盡燈枯。人家說圣明天子垂拱而治,可是他若敢垂拱,底下那些世家大族就敢來分權,稍有松懈就被架空,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局面就廢了。他的主要勢力在軍中,朝里孤掌難鳴,眼下只有勉力支撐,撐到他的幫手扎穩根基的時候。好在最艱苦的一年已經過去,秋后繳稅,莞濂湘三邦商稅翻了番,已經顯出興旺的跡象。荊陵聚集了數萬丁夫,他又刻意多給兩成工錢,銀財聚集,商人們便聞風而動,沿漓江做起了紅火生意。他許以厚利從周氏那里收絲,商人固然獲利,周氏郡望的百姓也動了心思,已經開始栽桑育蠶。兩年桑三年茶,到了明年這個時候,驪原莞州一起出絲,市價就能降下不少。他粗粗算過,只要朝廷持續出資養上五年,漓江就可以整條盤活。這期間有再大困難也得堅持住。要說困難,最大的難題就是這五年間云氏是否配合。眼下水路暢通,莞州的絲茶大量往下游傾瀉,果然沖擊了沅江云氏的絲業。國庫銀錢吃緊,先前說定朝廷出銀料理沅江,現在恐怕要云氏協理大半。雖然海港已開,可海上商路尚未成型,前期倒要云氏自己往里面墊補。有求于人就得彎腰,他放低了姿態,婉言請云白臨留尚書臺再待幾年。云白臨滿口答應,隔幾天便來請旨,說云氏二女已到皇城,想入宮向太后請安。云氏提了要求,容胤自然應允。便由太后出懿旨,宣婉娘和柔娘入宮。十一月初,泓和云行之結束了中軍大營之行。泓返回皇城,云行之繼續往北疆去。他突然改換了行程,云行之雖然意外,卻并不多問。兩人就此依依惜別,相約書信往來。泓歸心似箭,一刻也不耽誤,當即策馬疾馳回皇城。他一路飛奔,這天上午回了宮,匆匆換過衣服便直奔御書房。往常這個時候陛下必在蘭臺宮聽政,他離遠遠的卻沒見帝王儀仗,便攔住了宮外巡查的侍衛問:“御駕在何處?”侍衛答:“在廣慈宮?!?/br>廣慈宮是太后居處,依例陛下下了例朝才會過去請安。泓很意外,便問:“怎么這時候去?”侍衛答:“云氏雙姝在太后宮里,今日御駕親去,怕是要定中宮?!?/br>泓心下狠狠一震,登時愣住了。好半天才明白過來,便換了方向,慢慢往廣慈宮去。他走到了蘭臺宮后面的那一片大湖邊,不知不覺就停下了腳步,怔怔地看著湖中央的一獨亭發呆。滿湖清寒,那湖水深而透徹,將湖中細細長長的孤橋和獨柱亭清晰的映在水里。他一低頭,便看見了水邊自己的身影,一臉的倉皇茫然。他好像,又被騙了。被騙走了半年時光,現在什么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