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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墨無意識數著拍子。噠了十八下。他正準備數第十九下,徐子赤說話了。“我不想讓你看見我那個樣子?!毙熳映噙@里的語氣是嘲諷自己的,更尖銳的,更諷刺的,“很可憐。我不想被你可憐?!?/br>他又笑了一下,緩和氣氛似的,“你對徐家附近一定沒有我熟。當初為了逛青樓,我可是和那些紈绔子弟逃了多少次家的,連徐家有幾個狗洞都知道?!?/br>徐子墨輕聲道:“我沒有可憐你?!?/br>“我知道?!毙熳映嗟吐暤?,“但我沒辦法接受別人那樣的眼光,就像看一個怪物?!?/br>徐子墨心狠狠抽了一下。那年,阿赤才十三歲。從小被嬌慣大的他正在最驕傲敏感的年紀,卻慘烈地與前半生的溫暖決絕了。許久后,徐子墨干澀道:“我是在母親死時,才知道的這一切的。她讓我和你說,她對不起你?!?/br>他也想道歉,可說不出口。徐子赤沉默許久。“我還是恨她?!?/br>徐子赤聲音沙啞著,卻異常平靜,“在十三歲以前,我一直都當她是我的親生母親。在父親誤會我時,我還哭著求她安慰?!?/br>“直到我看見她找到那個女孩?!?/br>“剛開始,我還以為她在幫我善后,直到第二天事發?!?/br>“我從來沒有想過,她會害我?!?/br>……徐子墨心疼如絞。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徐子赤的失望與傷心可想而知。他有不原諒母親的權利??勺约耗?,一邊是徐子赤,一邊是母親。他夾在中間,誰也怪不了,只能當自己是個罪人。“我聽說……”被子簌簌收縮了一下,徐子赤縮著身子,語氣茫然,“她是因為我死的?!?/br>徐子赤提起母親,總是用一個她字。他這個字,真是一個漢語里涵義最廣泛的字,表示著一切的不明確。在無數場合,指代著語焉不詳,不堪提起,令人回避的一切人。“不關你的事?!毙熳幽珡姅D出笑,故作輕松道:“她只是身體不好?!?/br>他不想讓徐子赤背上內疚。“她是因心病去世的嗎?”徐子赤輕聲道。“不,不關你的事?!毙熳幽f服他,也說服著自己,仿佛這樣便可以遮掩傷疤,粉飾出一片歌舞升平,“別多想了?!?/br>“這樣嗎?”徐子赤喃喃道。“徐子墨,你在信上答應我的事情都是真的嗎?”徐子墨的腰被徐子赤摟得更緊了些,背上緊貼著他溫熱的臉,“只要我要,你什么都可以答應我?!?/br>“嗯?!毙熳幽??!爸灰阆胍??!?/br>“如果我想要……?!毙熳映嘁痪湓捳f得又急又快,卻在最后一個字時硬生生被掐斷了,只留下短促的氣音,聽得人一顆心吊著,不上不下。徐子墨沒聽清:“什么?”身后是徐子赤的笑聲,淡而無味的,“我是說,我先記下了?!?/br>空氣又安靜下來。后知后覺的,徐子墨才忽然猜到那最后一個字可能是什么。他的心陡然就亂了。小小床上,兩人背貼著胸,緊緊挨著?;ハ嗫床灰?,卻聽得見彼此,能用最原始的觸摸感受彼此。兩人的呼吸都交纏著,仿若一人。曖昧狹小的空間里,當生理距離被壓縮到極點,緊挨的兩人莫名會生出生死相依的柔情,不自覺地放松了心防。許多平時不敢想的,也會暗自滋生。“徐子墨……”徐子赤道:“你……”他說了一半,又不說話了。一截話半拉拉地懸在空中,像鞋子只落了一半,總讓人疑心隨時會咚的一聲巨響掉下,寂靜中嚇人一跳。徐子墨安慰地笑:“怎么了?”“沒什么?!毙熳映嘈α诵?,“你的名字又不貴,就叫你一下不行嗎?”大概是心思變了,徐子墨很容易察覺到徐子赤的顫抖與試探。他也在害怕嗎?也許,徐子赤并沒表面上表現得理直氣壯,篤定自己一定會順從著他?;蛟S,徐子赤的驕傲都是虛張聲勢,為了試探著他的反應。徐子墨陡然心疼起來。徐子赤,那個天不怕地不怕,驕縱任性的徐子赤,怎么會如此患得患失。第十八章“徐子墨?”徐子赤輕喚著。“嗯?!?/br>“你在想什么?”“我……”徐子墨陡然驚醒。他在想什么!在這曖昧的空氣里,他太過放縱自己了。無論他剛才在想什么,或是徐子赤方才是什么意思,一切都是不被允許的。徐子赤是他的弟弟。親弟弟。“沒什么?!毙熳幽┯驳刂v了個笑話,“我在想,你剛才說我名字很好聽的話,我覺得好好笑?!?/br>徐子赤不吭聲。一個很冷的笑話將場上空氣凍住了。紅帷幔里很安靜。他和徐子赤一高一低的呼吸聲起伏著,在人不注意的地方有自己特殊的節奏,他們兩個人仿佛也因此有了一種不為人知的默契。徐子墨沉默片刻,笑了一下:“你剛才說,我答應過你的,只要你要什么,我都會答應?!?/br>“嗯?!北澈蟮男熳映嗪粑痪o。他閉上眼,強迫著自己將話說完,殘忍地將一切生長在陰暗曖昧里的錯誤種子掐滅:“但是,我給不了我不能給的?!?/br>徐子赤呼吸慢慢松懈下來,譏誚地笑了一聲:“什么是你給不了的?徐子墨,你說清楚,你給不了什么?!?/br>徐子墨握緊拳頭。指甲嵌入rou里,尖銳地疼。他強迫著自己說著:“兄弟情誼之外的?!?/br>兩人藏在語焉不明的對話里的心思被挑明在空氣里,讓房間一時靜的厲害。徐子墨企圖制造一個情感的灰白荒原,寸草不生。“滾!”背后傳來徐子赤的嗤笑。猝不及防的,他被推了一把,從床上摔了下去,膝蓋磕在地上,疼得齜牙咧嘴。簾子被唰的拉上了。“給我滾?!?/br>徐子墨狼狽地爬起來。他回頭。大紅平金繡幔輕顫著,將里頭遮得嚴嚴實實。風吹過頸窩的傷口,他無知無覺地被冷得抖了一下。他慢一拍地想到那件墨黑色斗篷還在他懷里。他猶豫要不要把斗篷遞進去。徐子赤本就病了,沒了這斗篷,若是再睡不好……床簾促然被掀起。徐子墨抬頭,正對上徐子赤的臉。他半坐著,眼神譏誚:“你怎么還不走,準備留在這里陪我過夜嗎?”徐子墨囁嚅:“我只是想把斗篷給你?!?/br>“現在不怕過了兄弟情誼了?”徐子墨沉默片刻,扭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