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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照得透亮的白窗紙,他隱隱綽綽看著一枝梨花,細小白花投在白窗紙上,是一個個小小的五瓣形的灰影,一簇簇擠在一起,灰暗地熱鬧著。徐子墨忽然想起了白梅花。他掀起被子:“我想去看看四弟的院子?!?/br>“二少爺?!崩蠇邒呙r住他,“您現在還不能起身,您太虛弱了。二少爺!”最后一聲抬高了,已帶上急色。徐子墨卻堅決要去:“你扶著我?!?/br>老嬤嬤沒辦法。穿過一個長長空空的甬道,再繞過一個花園,經過一個頂著白欄桿的抄手游廊,徐子墨站在了徐子白的院子門口。白墻黑瓦的圍墻長長一條拉開,最上頭探出一枝干褐色枯枝。嶙峋瘦削。已是春日,這枝卻無半分生機。徐子墨偏頭看老嬤嬤。老嬤嬤答道:“這是四少爺院里那株白梅花。四少爺放火燒東西的時候,傷了這樹的根莖。這樹就死了?!?/br>徐子墨默然。這棵樹,是他和徐子白一起種下的。當年,他才十歲,徐子白才七歲,因為徐子白喜歡白梅花,他就特地找花匠討了一株白梅樹的小苗,領著徐子白親自種在了他的院子里。母親還稱贊他們兄弟情深。一年一年,這樹生得茂盛,亭亭如蓋。冬日里,在他院落里都能聞到這樹的清淡白梅香。這樹……死了。老嬤嬤猶豫著問:“花匠前兩天過來問過,要不要再換一棵白梅樹種上。白梅生得快,沒過兩年,這里又是一棵好樹了?!?/br>徐子墨搖頭:“就算樹回來了,也不是那樹了?!?/br>他推開門,進了院子,正中一間正屋,灰磚黑瓦,旁邊各一個耳房。正屋前頭院子里,種著一株白梅,已經死了,因此院子里顯得空空蕩蕩,幽靜得發冷。老嬤嬤道:“四少爺燒得東西的灰燼沒人敢扔,都在角落堆著呢?!?/br>徐子墨看去,果然在白梅樹樹干處看見一片焦黑,底下是一人高的灰燼,大抵是怕風吹起散了,還用黑色氈布蓋著。他在正屋里逛了一圈。家具陳設倒是還在,只是徐子白慣用的東西,一件不存了??諝庵蟹褐f未住人的冷氣。盡管已是春日,偶然刮起的穿堂風卻冷到骨子里。徐子墨退了出來。他站在門口,望著那白梅的枯枝許久,才攏了袖子,轉頭走了:“這院子放著,再別給人用了。還有,別讓一些不長眼的下人隨意闖進去了?!?/br>他說:“把這里鎖起來吧?!?/br>第九章徐子墨的毒雖解了,可多年下來,身子底也損了。雖不像先前吹口冷風就要發燒,到底比尋常人孱弱,行動不能恣意。老嬤嬤一日三餐地叮囑他吃藥養身子。徐子墨也吃著藥,心內卻茫然。他先前以為自己至多再活一年,早已心灰意冷。沒曾料,他體內的毒竟有能解的一日。驟然得知自己能多活幾十年,他竟茫然起來。他原是想再去一趟北疆就此生無憾了。現在,北疆自是要去的。可是,去完北疆呢?他身子到底損了,堪堪留了個性命,行動都比正常人弱幾分。真要再次提槍上馬,領兵打仗是絕不能夠了。不打仗,他徐子墨剩下幾十年要怎么活呢?他生來便是當將軍的啊。春風一吹,他慣性地攏攏坎肩,站在窗前,推開窗,他舉目四望。徐子白走了,伺候的人也都散了,人又少了許多。偌大一個侯府里,一時竟悄無聲息的,死寂得如一口華麗沉黑的棺材。只偶爾有幾聲遠處鳥鳴,啾啾啾啾,也只短短的,一兩聲就停了。尋常這個時候,徐子白會過來和他一起用早餐的。徐子墨忽然怔住。他下意識出了院門,穿過長長的甬道,繞過抄手游廊,到了一條白墻黑瓦的的圍墻前,仰頭一看,看見一棵熟悉的枯枝。春風吹過,四周的樹都綠了,只那一棵執拗枯黃著。他一怔。方才出了神,他竟熟門熟路地到了徐子白的院子。望著這已陌生的院落,他又有幾分恍然。他母親是承寧候正妃,只他和徐子白兩個孩子。他和徐子白一向親厚,感情自與別個兄弟不同。母親走后,一向遇上什么事,他都是慣常來徐子白這里坐坐的。徐子白年幼言輕,幫不上什么忙。但只是在這里,和徐子白隨便契談幾句,或者抵足而眠,他心情便會奇異安定下來。他曾嘆過血緣的奇妙力量。今天,他茫然下,竟又走到了這里。既然來了,就進來坐坐吧。找人開了鎖,他走到院子里那棵枯白梅樹的底下。樹有一房高,枝丫生到了瓦上,擠擠攘攘著,如極大的一個綠傘蓋子。花匠幾次說要修一下枝丫,免得風大把樹吹倒了,壓著了房子。他都舍不得剪,只讓家里的人好生看管著,下雨天格外留心些。如今,樹干被燒得只剩一大條一大條劃拉下來的焦黑,像鬼臉。徐子墨腦海里忽冒出一句話。燒死的樹也不是不能活的。他想起了在北疆當小兵時,有個同帳篷的老兵痞子是花匠出身,偶爾和他們提起過,他平生最大的得意便是替縣令府的千金救活了她被燒的玉蘭花,得了十兩銀子的賞錢。那這株白梅呢?也許能活呢?徐子墨徒手開始剝樹干的死皮。那個老兵說,只要把樹的死皮剝下來,在傷口上灑水。如果傷的嚴重,便用濕布一層層把燒著的地方裹住。日日記得噴水上去。他又尋了蓋灰燼未用完的黑氈布,一層層將樹干裹起來,灑上水。一切弄完,他站在裹著黑布的白梅樹前,忽然一笑。人都走了。他辛苦救這一棵樹做什么呢?可笑。只是,出去時,遇上了徐子白院里的一個小丫鬟,他到底是囑咐了兩句:“你以后,日日記得給那院里的白梅樹澆點水,莫讓它干死了?!?/br>小丫鬟喏喏應是。半個月過去,樹仍舊沒活。徐子墨日日推開窗望著,終于死了心。他心這才慢半拍地涼起來,被人生生剜去什么的,生出塵埃落定的失去感。徐子白離開了,再也不回來了,這件事才有了幾分塵世味,像真的了。他心里空了一大塊,呼呼灌著冰冷的風。這個親胞弟,終是離開了。走得這樣決絕。此生,他怕是都難再見徐子白一面了。徐子墨覺得這感覺太陌生了,他強安慰自己。徐子白離了他,只怕才是更好。離了他才更好。小孩子自我壯膽似的,再三重復。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