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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聽見,可他還是要說。他從帶過來的書包里掏出了那架收在柜子里的遙控飛機,放在李冬行枕頭邊。玩具飛機早就舊了,昔日艷麗的油彩光鮮不再,螺旋槳壞了再難保持平衡,歪歪扭扭靠在枕頭上。就是這架飛機,程言的父母把它帶去了國外,之后再由程言拿回國內。除了在美國讀博士的那五年,這架飛機從來沒有離開過程言身邊。他想不起來這飛機與他過去有什么淵源,不過他一直沒有丟掉它。程言摸著那掉了一塊的螺旋槳,發現上頭沒有一點落灰。師弟一定時常偷偷去擦它。他把那飛機拿得離李冬行更近了些,附耳說:“你瞧瞧,它都還在呢。你剛來我家那會,我見你動了這飛機,我還對你兇?,F在我把它給你好不好?十五年前,我就想送給你了,就是那會怕你不肯要?!?/br>他將飛機塞進了李冬行手里,可是那人的手指冷冰冰軟綿綿的,握不住東西。程言不愿意撒手,他硬是捉著李冬行的手指,就跟小時候那樣,他帶著李冬行,兩人一起拿著這架玩具飛機。“有些話啊,我老在心里想著,就是沒機會同你說,現在好不容易連以前的份都想起來了,就一并同你說了吧?!彼吐曅χ?,不緊不慢地開口,“剛見你那會,我是說,大半年前見你那會,我覺得你這人挺不可思議的。哪有人自己已經這么慘了,還整天為別人著想,一個勁cao心別人的生活?這樣的人,不是傻就是裝。我還真想再觀察觀察你。結果呢,你也知道了,我這實驗做的,都把自己給搭進去了。以前我這人其實真的一身毛病,就因為腦子里多了個洞,總覺得全世界都跟欠了我什么似的,堅信沒什么人是真的不求回報的好人,也沒什么人會真心在乎我。就我這樣子,要不是有老師管著,說不定早就要去反社會。后來我就認識了你。是,那時候我還沒想起來,腦子里的洞還在,但我心里的洞,還是被你一點點給填了起來。自從你來了,家里不空了,我這兒也不空了。我開始,恩,幻想吧,明天是不是會跟今天跟過去有所不同?;蛟S這就叫希望。你給了我希望,生活的希望?!?/br>程言看著李冬行,心想,師弟暈著至少有一個好處,他不用介意這些話說出來是不是會太過rou麻了。“現在想想,這居然是第二次了。小時候剛認識你那會,我真的很開心。我以前也沒跟你說過吧?在你搬來之前,我老一個人待在家里,我爸媽以為我是個懂事的乖孩子,就很放心我獨自一人,從來不怎么管我。其實吧,就在你來之前的那個禮拜,我天天盯著那扇窗戶看,腦子里動過一個念頭。再過一個月,蟬鳴就要停了,我又要變回一個人。我受不了那安靜。于是我想,假如我從那里跳下去,日子是不是就會不一樣了。我倒是沒想過死,那會大概只是憋得有些發瘋,想著要是摔斷了腿,我爸媽就能多回家陪陪我。你看,我不像你,我從小就挺壞的吧?我都自己計算好了,該從哪個角度跳,下去的時候會撞上什么東西,能達到最好的效果。結果我還沒真付諸行動,那天就在樓下碰見了你?!?/br>八歲的李冬行,干癟得像棵沒幾片葉子、扔在地里都沒人想撿的小白菜,可偏偏讓程言看到了很多不一樣的東西。他當時望著那個站都站不穩還要餓著肚子洗碗的瘦小背影,忽然覺得,自己之前那些傷春悲秋都算個球。人類就是這么一種奇怪的生物,如果看見一個人過得更苦,自己那點苦就一下子算不得什么了。而若是兩個都很苦的人撞到了一塊,更是很有可能會磨出點甜味來。就這樣,程言撿回了個弟弟,此后他再沒動過要跳樓的念頭。此刻他摸著李冬行的臉頰,輕輕說:“你啊,以前老愛說,言哥哥對你真好,有言哥哥陪你,你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其實不是這樣的。你才是那個天使,你救了我,而且救了我兩次?!?/br>他那傻師弟,恐怕真的從來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好,對他來說又有多重要。這這一長串的話,程言從家里走過來的時候就在想,他盡量想說得平靜些,只是一張口,聲線仍是抖得厲害。“這么多年來,我都在試圖找回丟掉的記憶。老師曾經問過我一次,萬一過去的事其實沒那么美好,我一旦想起來,情況反而更糟呢?畢竟有許多像我一樣受過重傷的人,一生都會對墜樓時候的回憶產生心理陰影,說不定我忘了會更好。我知道老師說得對,可不知怎的,我就是不想放棄。我想,一定有什么人或者事特別重要,重要到我就算已經忘了也很不甘愿,拼命想找回來?,F在我懂了,我不想忘記的是何人何事。掉下樓梯時候的痛算什么?與小時候和你在一塊的回憶相比,這點代價根本無所謂。想起來的一瞬間,我太開心了,我真的太開心了?!?/br>他嘴上說著開心,聲音卻越來越啞。程言用手背抹了把臉頰,可手里飛機上掉了漆的螺旋槳還是被打濕了。“原諒師兄好不好?原諒師兄把你弄丟了十五年?!彼┫律砣?,濕漉漉的嘴唇碰了碰李冬行蒼白的額頭,“言哥哥還活著,而且還和你再次相遇了。這大概是個奇跡。冬行,再給言哥哥一個奇跡,好不好?求求你,醒過來……求求你?!?/br>程言閉上了眼,從眉梢到眼睫都在顫抖。他不敢去想,假若李冬行醒不過來,他說什么都晚了,他能怎么辦,又該怎么辦。第三次,他想求李冬行,再救他一次。☆、無辜者(八)床上的人好像輕輕動了一下。“你哭了?!碧脹]開口,這聲音啞得像用指頭碾過一把幾百年沒沾過水的細沙。程言感覺到有一只手落到了自己的臉頰上,他有那么一陣沒敢睜眼,就怕這聲音和觸感都是一廂情愿的錯覺。過了會他覺得自己不能這么丟臉,努力控制著面部肌rou別顫得那么厲害,看向下方之人,鎮定地打了個招呼:“醒了啊?!?/br>就跟這人不是昏迷了好幾天,而是剛打了個盹一樣。李冬行靜靜望著他,墨黑的眼睛里連一絲混沌的余韻都沒有,幾秒后勾起一邊唇角,說:“有人在我耳邊吵了大半天,我還能睡得下去么?!?/br>程言垂下眼,揉了揉李冬行壓皺了的病服衣領,吸了口氣說:“真好?!?/br>剛剛人還睡著的時候他能滔滔不絕,現在人真的醒了,他卻再多一句都說不出來了。他沒問李冬行是不是把方才他說的話全聽了進去,他的腦子好像被抽干了,暫時連喜悅都感覺不到。師弟居然真的醒了,他慢慢消化著這個事實,這就跟走投無路之人到了懸崖邊突然發現了一架云梯似的,他想大笑,想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