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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末,天氣寒冷,卡爾光著上身站在寒風里,臉頰也凍得發紅,我的心一陣抽痛。“我沒事,艾拉。我們會很快找到醫生的?!?/br>很快集合的口令就從高音喇叭里傳來,阿列克謝攙著我回到了我們的營房。很不幸,我是這個營房在此次空襲中唯一的受害者。他讓我在他的床上躺下,因為我再也爬不上我的床了。之后我的身體像一個破舊的布偶到處都是問題,傷口可能發炎了,又有膿水,我開始發燒,脫水,吃不下飯,甚至能感到自己的雙頰開始凹陷,皮膚貼骨骼越來越近,我的生命在流逝。也許我真的撐不到蘇聯紅軍來解放這里的那天了,在那之前他們就會把我扔進焚尸爐。醫務室的人手一直不夠,阿列克謝聯系了很多人,等他終于找到一位愿意給我做手術的猶太醫生時,已經接近一月中旬了,將近兩周病痛的折磨讓我幾乎下不了床,一切行動都要靠阿列克謝的攙扶。他帶著我來到了醫務室。里面還有不少得了痢疾的病人,正躺在床上□□。猶太醫生是個中年人,看上去很和藹。但是黑眼圈很重,眼底泛著紅色,看來這兩周他也沒有休息好。他讓我躺到病床上,拆開我腿上的襯衣,檢查我的傷口。雖然有更換包扎用的襯衣,但是傷口還是潰爛得慘不忍睹,皮rou幾乎和衣服黏在一起,當他揭開最后一層包裹物的時候,我倒吸了口冷氣,空氣里消毒液的味道卻讓我感到安心。“情況很不好,需要立刻手術?!贬t生對我說,“麻醉藥已經沒有了,你能忍得住嗎?”我點點頭,又問他:“我……還能走路嗎?”“別擔心,是個小手術。只是你感染太嚴重了,還有凍瘡,恢復起來比較麻煩?!?/br>“我還可以走路是嗎?”我又問了一遍。“是的,你還年輕……”醫生安慰我,“我們準備手術吧?!?/br>整個過程我都沒有麻藥,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衣服,想象那條腿不是自己的,刀割一樣的疼痛也不是自己的,我的頭上冒出了冷汗。我忘了大概過了多久手術才結束,阿列克謝說,我中途昏厥了一次。等我醒來,我躺在床上。我的腿上纏著繃帶,疼痛似乎有所緩解,但右腿還是不受控制。我旁邊的病床躺著一個得了痢疾的老人,他側臥著,一直看著我。“可憐的小伙子?!彼f。我的嘴唇有點干,嗓子也有些啞,一時沒有回應他。“你那么年輕,就要死在這里了?!彼酶砂T的聲音說,渾濁的眼睛充滿憐憫,“多么好看的小伙子,真是可惜……”“您說什么……?”“蘇聯紅軍再有幾天就要攻到這里來了,明天納粹會進行最后一次篩選,能轉移的全部轉移,病弱的就留在這里送進最后一爐,或者毒氣室?!?/br>“別哭……能活到今天你已經非常幸運了。愿上帝保佑你?!?/br>我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滴,落在枕頭上。我堅持了那么久,最終還是沒能來得及,沒能逃離這個地方,沒能和卡爾一起回到倫敦,沒能將舒爾茨的樂譜交給法伊特,沒能……得到雷奧最后的消息。我從沒有如此絕望過,我失去了那么多,卻什么回報都沒有得到。我問的許多問題最終沒有答復。我就要死了,死在奧斯維辛。第二天,醫務室的病人首先被篩選。依舊是門格勒醫生,戴著他的單片眼鏡坐在辦公桌后面。每個人依次脫下衣服從他面前走過。我剛要解開扣子,他制止了我,對我擺擺手。因為我的腳一瘸一拐。“A-9516?!彼盍宋业木幪?。他記下了我。我絕望地閉上眼,拖著一條壞腿走回了營房。阿列克謝站在門口等我。“別害怕?!彼f,依舊用厚實的手掌撫摸我的后背安慰我。“嗯?!蔽尹c頭,“一切都結束了。所有的苦難,所有的希望?!?/br>他抱緊了我。“什么時候?”我問。“明天早上開始撤離?!彼卮鹞?。☆、倫敦病人(21)這將會是我在集中營里度過的最后一夜。等待我的不是自由,而是死亡,也許那是另一種自由,我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了,我的人生已經過完了。作為一個孤兒來到世界上,在福利院長大,被人領養,趕出家門,流浪,賣|yin,被關進集中營,死去。我生命的履歷簡單又無奈,從一開始我就沒有選擇生活的權利,上帝將我拋棄在某一個角落,等他想起我時,就是召喚我回去。晚上阿列克謝依舊把他的床讓給我,并且一直坐在床邊守著我。“一直以來謝謝你了?!蔽姨稍诖采蠈λf,“即使你把我當成萬尼亞的影子,我也非常感謝你,如果沒有你,我活不到今天……”“你要感謝你自己,你是我見過最堅強的人?!卑⒘锌酥x說,寬厚的手掌揉搓著我的頭發,“還記得今天是周幾嗎?”他的問題讓我從混沌中清醒過來。“周一?!蔽覈@了口氣,“可是我再也過不去那邊了?!?/br>阿列克謝站起來,打開了營房的門。外面的冷風一下子灌了進來,幾片雪花被吹進了營房。我忍不住縮了縮身體,將阿列克謝的毛毯裹得更嚴了。一雙冰冷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我抬起頭,看見卡爾蹲在了我的床邊。他的兩頰凹陷,眼底掛著黑色眼圈,光潔的下巴冒出了胡茬。他的嘴唇干裂,血從裂縫里滲出來。“艾拉,我來了?!蔽覍⑽业氖仲N近他的臉頰,青色胡茬扎著我的手背,實在是太憔悴了。我知道這兩周以來他也沒有休息,為了幫我找醫生,幾乎在集中營里跑了個遍??上ё詈笪覀冋l也沒有跑贏時間。阿列克謝默不作聲地離開了。卡爾起身倒了一杯熱水給我,扶著我坐起來,然后爬上床,和我并肩坐著。我們圍著一條毛毯,他身上的熱度隔著衣服傳過來,瞬間使我感到溫暖。一切又回到了原點。我們仿佛都沒有長大,我十歲,他六歲,我們依偎在一起,難捱的冬季,沒有壁爐的福利院,我們靠著彼此的溫度取暖。“你還能走嗎,艾拉?”他忽然問我。我的雙手捧著熱水杯,輕輕呷了一口,“我能自己走到焚尸爐的……”“艾拉,答應我,你一定要走得動,努力跟上……”“我會的,卡爾。不要擔心我。這些日子,我真的很快樂?!睙崴恼羝:宋业碾p眼,眼眶一酸,放下水杯,我別過頭不去看他,“你要好好活下去,見證戰爭的勝利?!?/br>肩膀突然被攬住了,卡爾的手臂緊緊環著我,將我抱在懷里。他的下巴枕在我的肩膀上,柔軟的鬈發蹭著我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