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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地,穩穩傳來,“微臣有事啟奏?!?/br>齊昱點頭,“說?!?/br>“啟稟皇上,微臣在殿,聞淮南水事之兇猛,欲呈拙見?!睖貜┲m說“拙見”二字,身體卻不見得有多謙卑,反而愈發筆挺。這卻讓齊昱奇了怪,一個內史府的七品舍人,成天盡鼓搗筆墨,如今竟要置喙水利之事。他不置可否地笑了。可溫彥之的神情,仍舊肅穆。他雙手自然地垂在兩側,并無任何笏板、提詞在前,說出的話卻是字字擲地有聲,連句成章:“微臣以為,水利之修補,莫若改也。改天道,莫若改物造也?;茨辖又自谟谏笆?,河底沉沙非人力所能為者,不如以河水自治之,以河水自攻之;洪澇之弊在于水患,水之所以為患,是謂積水淹田,將奪民生也。若使阡陌、城池足以排水,良田、河谷足以散水,則河堤稍崩,又有何懼?”第7章【聽起來好謙虛】訝然的神色在齊昱面上一掠而過。他唇角勾起一抹探尋的笑意,微微坐直了身子。“河水自攻自治?這是何意?”溫彥之順答道:“稟皇上,有云,‘力,形之所以奮也’,意為事物運作皆是力之作用?;茨辖幽嗌吵练e,皆因流水之力不足以沖散砂石。若能增大流水之力,使之足以沖散沉沙,則河床得以變低,亦可減輕河堤負壓?!?/br>——增大水流之力?此言好似一道金光,從齊昱腦海一劃而過。增強水流之力,則是讓水流更為湍急,且使河床負重增加,那么……“你是說筑高堤壩,縮窄河道?”齊昱忽然道。堂下跪著的溫彥之聞言,靜靜伏身叩首,溫溫吞吞地說:“稟皇上,水利修繕之事,乃工部管轄,微臣小小內史,不敢堦越,只如周太師所言,斗膽進言,呈上愚見,望皇上三思?!?/br>齊昱唇角的笑意漸深,看著溫彥之伏下的后背和他戴著烏紗帽的后腦勺,怪道:“既是工部管轄之事,你一個小小內史,又為何對水利之事知之甚詳?”溫彥之直起身,面無表情:“回稟皇上,此類道理,皆載于書本之中。微臣只是讀書罷了?!?/br>齊昱:“……”聽起來好謙虛。但為何總覺得他在說朕不讀書?順帶,還說朕的百官都不讀書。齊昱垂下目光看向溫彥之肅穆清秀的臉容,總錯覺在上面見到了溫久齡的重影。眼睛疼。溫彥之依舊是那副呆板模樣,只躬身再伏了伏,便真的跪安了。望著溫彥之徐徐走出御書房的背影,齊昱的雙目微微瞇起,直到那沙青色的身影消失在宮墻后,才慢慢收回視線。齊昱若有所思。倏爾,喚道:“周福?!?/br>周公公連忙上來聽命。“替朕去趟吏部,”齊昱一邊拿起下一本奏章,一邊吩咐道:“將溫彥之的案底,給朕拿來?!?/br>周福一凜,領命去了。日暮西沉,溫彥之上內史府交了一日的實錄,終于出了乾元門。路上又偶遇了鴻臚寺的幾個令丞和譯官,正從九府內堂譯完了回鶻的禮單,結伴要去吃酒。雖說幾人官階都比溫彥之高,可溫彥之畢竟是他們上司的兒子,故這廂打了照面,也連忙過來客氣招呼,笑吟吟地問他問要不要同去。正好,鴻臚寺長丞林翠忠得了重病,宮里太醫給瞧了也不見好,聽聞意欲致仕,此番也好從溫彥之這里,探探他父親和今上是個甚么意思。溫彥之心知他們是為了何事,自己如今又身在御前,雖人微言輕,卻是占了個敏感的位置。倘若有心人想要利用此中利害,對溫家如何,便是用一件小事,也可攪得他比渾水還渾。況且他本來也就不想去,于是便只推說身體不適,還十分拘禮地給各位一一拜別。幾個譯官面色還好,畢竟與溫彥之算是同齡,可令丞卻是有些吃癟,但也不敢向上司的兒子做臉色,遂也沒強求。溫彥之一路走回自己的小院,順道在街邊快收攤的菜販子手里買了把小蔥,打算回去煮個面吃便罷。走了兩步,覺得天熱應當清清火氣,便又倒回來買了兩根苦瓜。初掌宮燈的御書房里,周福將一沓案底放上了齊昱的案臺。“如此多?”齊昱有些詫異,看著一疊幾十頁的案底,只覺比記憶中隨便一個尚書的案底都厚。周福道:“皇上容稟,實則溫舍人未入仕前的案底是記在鴻臚寺溫大人名下的,尚需知會禮部與鴻臚寺,吏部只得明日再送來,故此處還只是溫舍人入仕后的案底?!?/br>齊昱放下手里的筆,接過那疊紙,剛掃過第一行就皺起眉:“他竟在工部做過郎中?”然后往后翻去,全是溫彥之在工部編篡的工具書冊——什么,,……足足有三十來本,皆是圖文并茂,還有溫彥之為工部倉庫設計的機關、模具等十來樣,他甚至還改造了倉庫的壁柜,將其變成可以推拉上下的,從案底中的記載來看,連先皇都是頗為稱贊的。編篡書籍可見文采斐然,親手改造機關模具,更證其務實與聰慧。齊昱納了悶,這溫彥之做了如此多的事,想必在工部呆了很多年,為何自己卻沒有一絲印象?“溫彥之是何年參的舉?”周福將手里的黃條卷軸呈上:“溫舍人是明德十八年春闈的試子。明德十八年?四年前?齊昱心中隱約抱著一絲昭然的預感,揭開了卷軸,心想這溫彥之必定是殿試三甲。果然——卷頭上朱紅的手書,尚且是先皇的御筆,正寫著兩個確鑿的字:狀元。溫彥之不是區區探花、榜眼,而是明德十八年的狀元。卷上還附了溫彥之參試的文章,青竹小楷,字字風骨并存,句句理學自然,雖是言雜文、經義、墨義,乃應試之文,可字里行間,卻是言天下、家國、春秋。齊昱快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真是那個呆子溫彥之?他復想起溫彥之臨走前說的一句句話,深思再三,忖度良久,忽做出一個決定。“周福,備轎?!?/br>未時,一頂藍錦繪鶴的轎子出了乾元門。齊昱穿著一身玄色素衫坐在轎子里,緩緩打著折扇閉目養神,忽聞外面人聲漸漸嘈雜起來。搖晃著也沒走好一會兒,周福在外面輕聲說,前面就是螳螂胡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