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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顯按掉電話,臉上的神情就有些懵,失望跟云頭一樣在他心上聚攏。他望望滿街的行人和車輛,一時竟不知道該往什么方向邁步。末了,他就近找了家小旅館,先安頓了行李,吃了頓飯。等休息到薄暮降臨,華燈初上的時候,程顯像戒不脫的癮君子一般,仍舊擋不住內心那股荒謬的渴望,憑著記憶跳上一輛公交車,往那個熟悉的老城區進發。所以——他又回來了。程顯站在丁字路口,望著巷子里尚未散去的夜市,看著正前方仍然亮著燈光的文具店,一種又酸又苦的感覺很快洶涌地將他席卷。對此他早有預見,而且正是因為有預見,他才能從濃厚的酸苦中體會到一種類似于自虐般的愉悅。他在原地來回踱步,看見文具店像是要打烊的樣子。一個女人從文具店里走出來,把折疊門往下拉,彎腰上鎖。盡管街燈不明,程顯還是看出那個人不是周阿姨,依然是個五十來歲的女人,但已經不是那個愛對人指手畫腳的姓周的女人了。這個改變似乎不錯,可程顯卻莫名地感到些悲哀,雖說他也說不上來悲哀些什么,肯定不是為了那個姓周的女人——那又是為了什么呢?為了什么他沒力氣去想,只任憑那股渾厚的獸的哀傷把他一步步帶向老舊的小區,每向前邁出一步,就加深一股哀傷。繞過圍墻,夜風中有枇杷樹的清香。干癟癟的老太婆拍著篾扇,攙著胖乎乎的孫兒,從枇杷樹下嘻嘻咿呀地走過。另一邊的路燈光下,收了攤的生意人光著膀子吸煙,煙頭上的火星信號燈似地一紅一暗滅。程顯從這些人身旁走過,同乘涼的大人小孩相遇,同晚歸的下班的人擦肩。他像一縷故地重游的魂魄,一點一點地接近那幢樓房,那個單元,悄無聲息,又毫無生氣地。他站到了往日他擺放小輕摩的車棚邊上,他仍清楚地記得他習慣停車的那個位置。如今那個位置被別的自行車占用,他望著那幾輛自行車,驀地聽到墻頭上幽幽的貓叫。是了,這一帶總是很多貓出沒,不知道是家貓還是野貓,一年四季都會發出忽高忽低的叫聲,在每一個昏睡的深夜、每一個寂靜的清晨叫破人們的夢影,“喵嗚——喵嗚——”程顯聽著漸漸遠去的貓叫,像是想起什么來,嘴角掛著淡淡的笑,眼神穿過薄暗的夜色,一下子看出很遠。他物我兩忘地站在車棚的陰影里,一時沒有注意近處的單元門里走出來一個人。那人手上拎著袋像是垃圾的東西,走向垃圾桶,一揚手,那袋東西飛落到垃圾桶里,發出“咚”的悶響。程顯被這響聲一震,倏地回轉過來。他不經意地朝那丟垃圾的人看上一眼,陡然瞪大眼睛,失聲道:“駿駿!”岳駿聲像是被抽了一鞭子似地抖了一驚,他向車棚沖去,跟同樣沖他跑過來的程顯團團一撞。兩人一下分開,又幾乎同時抓住了對方。程顯的手鐵掌也似勒住小草包的胳膊,“駿駿,你怎么在這里?!……他們說你去了外地……”岳駿聲瞪他一眼,嘟起腮幫子,“我是在外地讀書了啊,Y城不就是外地嗎?”程顯呆了片刻,張口結舌,內心卻已然掀起狂喜,“這么說,這么說……”岳駿聲鼻里發出微哼,“瞧你這呆樣兒!”他才不會告訴程程他很喜歡他現在這副呆頭鵝的樣子,要知道他心里仍然扎著根刺。所以正當他伸手去拉程顯,程顯以為小草包要帶自己上樓的時候,岳駿聲突然抬腿屈膝,沖著程顯的肚腹就是結結實實的一下!程顯毫無防備,捂著肚子倒退一大步,一屁股坐在花壇上。他驚訝地看向岳駿聲,只聽岳駿聲大聲道:“以后再敢跟我哥或別的什么人上床,我剪你小雞`雞!”程顯坐在那套據房東說已經租出去的單元房里,臉上一副夢游的神情。房間里的家具陳設仍跟半年前一模一樣,包括那臺絮絮叨叨的老電視,櫥柜上岳駿聲搜集來的小玩意兒(為首的就是那個野獸叼花的泥塑),甚至廚房里的那些用具——他仔細看了看后發現用具都很新,看來岳駿聲是照著舊東西重新買過。原來那套鍋碗瓢盆他當時并沒帶走,統統留給了房東。接著程顯又在臥室里發現了那只玩具大狗,他像是見到老朋友似地伸手摸了摸,心里笑了一下。岳駿聲盛了碗綠豆湯,從廚房里端出來,他見程顯在屋子里慢騰騰地轉悠,這里摸一摸,那里看一看,仿佛對這里很陌生似的。小草包心里突地一抽,片刻,他叫道:“程程!”聲音有點輕。程顯條件反射地看過來,眼神中像是蒙著層什么東西。岳駿聲看出,程顯對這聲呼喚并不陌生,但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卻有生疏之意,像是透過自己在望著另外一個人——另一個自己,另一個更合程顯心意的自己。這個想法讓岳駿聲心中一下惶惶,他張開嘴,提高聲音又叫:“程程!”程顯已經走了過來。他端起綠豆湯,看看岳駿聲,“這是你做的?”坐下來攪動勺子,大口大口地喝。岳駿聲探究而坦然地看著他喝,眉結上又聚滿了小笨犬似的憂郁。他不是臉上能藏得住事的孩子,程顯幾大口喝完了綠豆湯,把碗一放,就瞧見岳駿聲溜腮搭臉地瞅著他。他故作不覺,抹抹嘴,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了,神經放松之下不由地打了個哈欠。拍拍旁邊的位置,他看著岳駿聲,示意他過來坐下。岳駿聲就等著他主動遞來橄欖枝呢——小草包立刻就抓住了,而且急煎煎地跑過去,屁股還沒坐穩,就被程顯大臂一攬,擁入懷中。程顯貼臉親過去,他毫不費力地尋著岳駿聲的嘴唇,熟稔地溫柔地親吻。此舉簡直讓岳駿聲又驚又喜,他正疑惑程程怎么冷落了他了呢。他滿心歡喜地摟住程顯的脖子,身子一歪,倒在程顯懷里。那久違了的熱烘烘的胸膛叫他聞的欣然飄然,讓他感到又安全又刺激又溫暖。哎!——本來他還想著在程程面前要矜持一點兒,可一到程顯面前他就什么都顧不上了。他太喜歡程顯,也太需要程顯了,即使在大多數人眼里,程顯只不過是個又沒錢又粗魯的混混加鱉佬,他還是喜歡他。甚至恰恰因為這一點,他愈發地喜歡程顯了,——因為世人的排斥而隱隱覺出程顯的掙扎和不容易,也因為世人的排斥而越發堅定地想要跟程顯站在一起。他非常清楚地記得在他還是個小不點兒的時候程顯的樣子,那時的程程跟他現在差不多大??赡菢右粋€正值青春年華的程程臉上總是一點笑容也沒有,明明長得那么強壯,卻顯得強壯而孤單。岳駿聲差不多知道一點程顯家里的情況,記得他還見過程程家里的一個年輕男孩子——長得一臉風流樣兒,對程程一口一個“哥”。他對這些都記得清楚,一如后來他記得程顯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