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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的柳隨風,若有若無地往這邊一眼。他拍拍身下的坐騎,那匹長得比隊伍里任何一個士兵都更加健壯的公馬——“好孩子”,也歪過脖子來跟他望著同一個方向。它好像沒有發現李沉舟,只是搖搖耳朵,抖一抖頸上的馬鬃。它的步子踏的穩而輕快,絲毫不為即將承擔的風險感到驚慌。它無比地信任騎在自己身上的柳五,正如它無比地信任那個總是摸到馬廄里來撫摸它給它喂食添水洗刷的英俊的李沉舟。小公馬的記憶不太遙遠,它模模糊糊地將兆秋息那個親愛的身影拋在腦后了。它是匹生來就備受寵愛的小公馬,它的幾任主人都待它若親,從來不曾像那些馬車夫苛虐拉車的駑馬一樣將他打罵。一直以來的良好待遇強化了小公馬的自信和熱情,在柳五手下得到的一系列訓練則叫它知曉了自己的重要。它很靈敏地感應著柳五的每一個細微的指令,它知道什么時候該快跑,什么時候該放輕馬蹄,什么時候該平穩地前進。今日也不例外,它馱著柳隨風穿梭在江灘臨山處,那么尖棱細碎的沙石,都沒有讓它打滑過哪怕一步。它當先為后面的騎兵開道,嗅著空氣中終年不散的硝煙的氣味,它遲疑了一下,馬蹄一頓。“怎么?……”柳五端肩四望,他們已經來到了主陣地以北的臨江低洼處,跟來的步兵正在附近的林子里賣力地開挖戰壕。他知道從這里開始過江灣不遠就是兩軍之間未劃分的區域,常有日軍的冷槍sao擾。啟明星的光漸淡,墨藍的天空顯出點兒蒼白,柳五耳里清晰地聽見步兵們鐵鍬磕碰凍土的悶脆聲,他把自己目之所及的范圍內都掃視了一遍。然后,他下馬,步/槍上膛,手按槍栓,牽著“好孩子”來到緊鄰戰壕的樹林的陰影里;他慢慢地蹲下,其余的騎兵跟他做著同樣的動作。馬退在了后面,一長溜騎兵從左至右扶著長草迅速移動,步/槍的槍口始終向著臨江的低洼地帶。一排人溜完一輪,柳五手一揮,所有人調轉方位,從另一個方向開始輪轉,槍口的位置不變。如此三番,啟明星已快完全消失,湘江上一片暗白,戰壕已經延接至樹林再也遮不到的石灘上。石灘是沒法挖動的,只有架設掩體。步兵們抬來沙包和碎磚,柳五帶著騎兵重新上馬,橫檔在步兵前頭,沿著江灘一圈圈地巡視。此時此刻,他們是完全暴露的。好在這一段距離并不長,掩體也搭設得很快。天亮之前,孫天魄的團一部到來接應,負責看守戰壕跟掩體,同時跟對岸的營部保持聯絡。任務完成,柳隨風停在最后,叫騎兵掩護步兵撤回營地。孫天魄的人陸續就位,他的士兵魚貫后退,他一個個照看著,只等拖著洋鍬的孟東來一進樹林就走。就在這個時候,槍聲響了。槍響的同時,柳五撲滾到地,孫天魄的兵隨即開槍反擊。孟東來把洋鍬一扔,拉開槍栓也回了槍,邊回邊退,且對柳五叫道:“團座,快撤!——”柳五聽見了,卻沒有動,他的眼睛望向那匹叫作“好孩子”的馬。日本人的第一聲冷槍就射倒了它,打穿了肚子,公馬嘶鳴倒地,四蹄踢蹬,竭力地掙扎。掙扎中,它哀慌的眼好像瞅了柳五一下,它想要努力站起來,卻是不行。槍炮交擊中,沒有人會在乎一匹戰馬的死活。“團座!”孟東來大驚而叫。因為他看見本已安全的柳五未作任何掩護地,貓腰奔到倒地的戰馬身邊,攫住馬的腿,竭盡全力要將那匹見鬼的鐵定活不成的馬往樹林子這邊拉扯??墒悄侵怀赡甑墓R至少重達三百公斤,柳五頂著嗒嗒的槍彈死拖活拉,不過將那匹該死的畜生拖到林子邊緣,而就這一路,馬身上又中一彈,柳五的左手背被子彈擦過,一片血紅。孟東來直著喉嚨叫:“團座,你中邪??!”逮住就近的三兩士兵,“一起去抬團座的馬!”膀子一撩,掐著幾人的脖子來到。士兵們嚇得木呆,卻也知道去拉扯。幾個人你推我拽,使出吃奶的力,終于將那個好似一百擔水泥那么重的公馬拖到了戰壕邊上。所有的人都掙得臉紅脖子粗,柳五的左手一刻不停地往下滴血,長長的皮掉了一半搖搖晃晃地黏在手背上。他渾然不覺,只是瞧著地上那個痛苦哀鳴的小公馬,小公馬名叫“好孩子”。“這畜生沒救了!我說,團座……”孟東來一句未完,身子一顫!兩顫!三顫!胸前就是三個血洞!他眼珠鼓鼓地突出來,帶著某種難以置信的愕然。背靠樹干,他慢慢地滑了下去,滑下去的時候,還張了張嘴,卻是再沒吐出任何字眼了。☆、人間別久(上)那一場突如其來的小規模防衛反擊戰居然進行的異常慘烈,當柳五下令將孟東來的尸體跟腳邊猶自痛苦掙扎的傷馬一道抬回營地的時候,他回首望向江灘,地上已然倒滿了中彈不支的亡兵。接到消息的指揮營加派兵力源源不斷地趕來支援,柳五的團被命令暫時回撤??党鰸O趕著運輸軍糧的長板車來到,合著其余的士兵,數十來雙手齊力將呼哧喘氣的垂死的公馬一點點地推擠到車上。馬安置好了,便去抬人,這就得心應手的多了;戰場上從沒搬抬過死人的士兵寥寥無幾。柳五垂著血紅的左手,望著車上尚有余息的馬和再也不出氣的人,神情呆呆的。他的模樣也是前所未有的狼狽,為了拯救傷馬和躲避槍彈,他幾乎在江灘的沙石和草顆里打滾了無數轉,領口崩開,血泥俱下,臉上被手抹過,清晰的兩塊泥手印。隨后趕到的康劫生遞給他一卷繃帶,他扯了一段,胡亂地將左手包扎,邊包邊跟在車邊默默地走,有騎兵欲將自己的坐騎借給他被他拒絕。四近人聲不斷,身后的機關槍永不疲倦地往外迸著子彈,到處都是緊張匆忙的身影。他靠近板車,瞧著肚腹劇烈起伏的傷馬,身上兩三個血洞,爛糊糊的腸子漏出來一截跟血混在一起,灰紅暗綠。移開眼睛,馬的求救般的吁氣仍然清晰可聞。柳五木著臉走在板車之側,這一路他們走了多長時間,那個逼人欲狂的吁氣他便聽上多長時間。當他們回到宿營地之時,天光已大亮,卻是無太陽。太陽躲在裹尸布般的云層后面,將慘白的云影投注人間,西北風割臉,小股的沙石撲向膝頭腿面。板車在農屋大院門前停住,早有衛生兵跟上來,將孟東來的尸身抬下,“孟營長是埋掉還是火化呢?”有人這么問。大多數陣亡的士兵都是就近集中掩埋的,自然也是埋掉方便些。柳五喉嚨發澀,“埋掉吧,找塊好點的山頭,不容易被打擾的……”說到這里頓住,因為李沉舟從院子里奔了出來,撲向板車。“好孩子”只剩下半口氣都不到,一旁康出漁瞧著李沉舟的臉色,早指揮人將孟東來的尸體搬走,馬身上的鞍轡全部取下。李沉舟來到馬首處,發出悲不自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