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293
南昌郊外綠蒙蒙的荒田,來到營地??偣踩齻€騎兵營,西南北圍成一個半圓,團長下榻在中間靠西的營地,確切說來,就是一座寬敞的農家大屋,左右各有廂房。柳隨風一下車,就看見康出漁顛著軍服的袖子,想笑又想哭似地迎上來,“五爺,您可來了!我剛帶著劫生、小鞠和小司機把屋子收拾了一番,稍微能看一點了……不過想必五爺還是會不大習慣……”柳五踩著爛濕的泥地,跨進籬笆扎成的四方院。好在院里大部分都鋪了水泥,沒水泥的地方也都用煤渣蓋上,上面亂七八糟堆的好像是農具。柳五徑直穿過院子,走進開著門的正屋。屋里光線暗著,桌椅凳子都顯得烏擦擦。一片暗光里,走出康劫生和小司機,兩人都卷了袖子,抓著抹布,“五爺!”“五爺!”柳隨風肩膀一斜,大衣甩到椅子上,走了幾步,“鞠秀山人呢?”“到別的營打招呼去了,說再找幾個勤務兵來?!笨党鰸O跟著進來道,“小鞠現在大小是個團副,正為這頭銜得瑟呢!”柳五只說了一句話,“先想法保住自己的命再得瑟罷?!逼溆嗳说哪樉投加行┛?。很好,正是他想看到的。轉身往東屋走,身后小司機幫他將大衣拎起來,康出漁則道:“五爺,廚房里菜不少,你怎么吃——”柳五的回答是:“你們看著辦?!?/br>屋門一關,將自己一個人闔在這農家老屋里,并不想跟外面的幾個言語太多。知道這幾個都不是心甘情愿來的,也就是他幾乎拿槍逼著了,說了句“你們一個個碩鼠般地白吃白喝了我快兩年,現在該是還我帳的時候了吧?”才無法可施地跟了他來。尤其是康出漁這個老東西,為了不來南昌,幾近把撒潑打滾老淚縱橫那一套輪番上演一遍,替自己求情,替兒子求情,說什么“為我們老康家留后”,拉著康劫生要一起給柳五下跪。柳隨風坐在桌邊,穩穩地持著筷子,仔細地去挑碗里的黃豆。黃豆跟豬腳,燉的稀爛,蔥蒜諸齏也都放了,吃起來,卻好像還是少了些什么,沒有李沉舟做出來那種濃郁味道。心里想著下次找人問問,再做一遍,那邊康出漁扯直了嗓子,隔著桌子要他放兒子一馬,或者好歹讓康劫生娶個小娘,讓小娘懷上了再走。柳隨風勺子停在嘴邊,心里想到的是自己這輩子大概是不會有兒子的了。其時恰好一股穿堂風迎面撲來,直灌唐家老宅一進一進的院屋,從前院、中院,到正屋,到堂屋。柳五坐在中央,吹著這莫名的穿堂風,望著這一進進的曲幽,胸中升起淡淡的悲涼。也就那么悲涼了一下,眼一眨,低頭繼續喝湯,不再去想無子嗣的事。生來便是獨來獨往的獸;獨來獨往的獸又需要什么子嗣……不顧康出漁如何苦求,只把名字給蕭開雁報上去。手下這幾個跟他來重慶的男丁,一個不少地,都要跟他去南昌。只可惜宋明珠莫艷霞不是男人,否則也要一起帶走的。他自己是無所謂的,上南昌,上廣州,上桂南,如今他還在乎上哪里麼?甚至不太確定是不是想留得命在,別人上戰場估計都是希望安然返鄉,柳五在這一點上是有疑問的。別人活著是能還鄉,他活著是能到哪里去呢?別人是將軍白發征夫淚,他好像沒什么故土至親好想。既然上戰場是孑然一身,下戰場也是孑然一身,那么上下戰場的區別又在哪里?這么說,卻不表示他愿意隨意將自己的性命輕擲。死在前線,固然能得個戰死沙場的美名,可他一向對得美名的興趣不大。何況還很有可能是那樣一種死法,炸彈、炮火、人群成批地倒下,他就倒在人群之中,血rou模糊、面孔爛盡地,還能有人認出他是柳五柳隨風嗎?就算要死,也不能作為炮灰而死,何況柳五并未打算將性命輕擲。上戰場不等于放棄生命,盡管他這條命里好像已經沒什么多可留戀——應該是沒有的罷,雖然時不時地,他還會莫名地出會兒神,想起某個名字,想起某個人,然而還沒等想清楚,就立即岔開自己,考慮起別的事??党鰸O還在他耳邊大聲地抽泣,康劫生、鞠秀山、小司機一個個垂頭喪氣,莫艷霞不見人影,雖然有時上樓下樓,他會發覺她在門后窺視他——愚蠢的女人;宋明珠對此不置一詞,甚至有點兒高興——為她自己,但還是嘆了口氣——為其他幾人,柳隨風除外。柳五沒說什么,只是當著她的面把全副身家錢鈔裝進行李,把老媽子的工錢支付了,將人辭退。宋明珠的臉色終于些微地變了起來,柳隨風這才在肚里會心地笑了:這些個小婊/子,自謀出路去罷!去當情婦,當暗娼,當交際花,都跟他無關了。唐家老宅這處房,回頭讓人跟唐燈枝說一聲,提前退租,多出幾個月的錢就算了——他上次把那條土狼折騰得不輕,權當補品慰問。等幾個月一到,唐燈枝過來收房,讓這些個小婊/子連住的地方都沒有——自己想辦法去罷,憑她們的姿色不會活不下去,如何活法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對兩個女人早就視而不見,剩下的男丁卻是牢牢盯著,不叫他們走脫。白養了這些人兩年,是時候該回報了。倒不是柳隨風多么看重這幾人——如今他連自己都不大放心上,何況這些個東西?這些人對他而言,就是用慣了的工具,好不好用在其次,用得順手倒是真的。他動用蕭開雁的關系,戴著團長的頭銜去前線,面對著無疑是一伙已然派系分明各懷心思的丘八——穿著一樣的軍服,不代表心都朝著一致的方向,正如表面上的權力七雄,私底下親疏分明。天下之事,概莫能外,這一點柳五再了解不過。帶著這幾個東西一同前往,主要也就是為了樹立自己的勢力:勤務參謀交給小司機康劫生,向蕭二討了鞠秀山的團副、康出漁的軍需官,這樣帶了過去,行事方便些。至于這幾人心里做何感想,是喪氣還是哭號,就不是柳隨風所關心的了——誰會去關心用得順手的工具的思想?既不關心這些人的所思,也就無所謂跟他們做什么交流。柳五不喜歡跟人做言語上的交流,從來就不喜歡,從小就不喜歡。一定要有什么交流的話,不是互相利用,就是上床,最是簡單明了,童叟無欺。除此而外,人與人之間,是否還會發展出另外的關系——那種兩廂談著話就讓人感到愉快的關系,他對此沒有概念,也不會表達出興趣。如今他對什么都缺乏興趣,對什么都無所謂,看人死去比看人活著更能叫他高興,所以他跑前線來了。死人反而讓他感到親切,死了的東西才是再也不會出現什么變故的。一些人活著的時候,總能讓他不舒服,讓他生氣,讓他抽著呂宋煙都感覺不到生命的美,而那些人一旦死了,就好多了。死人才值得原諒,活人永遠都是罪惡,是死亡叫他對那些人消了氣,對那些人的情感變得稍微柔軟一點,最好的例子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