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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自己的歲數趕上來,再如何硬朗的身子骨也開始慢慢地不如前。感受到這個變化,老人驕傲的自尊心出現細碎的裂痕。不肯把這個表現出來,也不肯繼續用著李沉舟的錢雇老媽子,更不肯開口請小老板幫忙,屈寒山忙里忙外,做飯掃院一個不落,撐著干了一段時間。這樣,終于在又一個夏天到來時,出乎兩個小老板意料地,高大的鐵塔般可靠的屈寒山病倒了。天仿佛塌了一塊。屈寒山不是天,至少也是天的一部分,至少對柳橫波而言是如此。很長時間他都沒法明白,這么個威嚴勇猛的老先生怎么也會生病。然而還沒等他轉過腦子,整個生活就變了樣。老先生病倒了,李大哥卻還沒來,保護神失去了一個,又折損了一個,小妮子再次感覺到生活的嚴酷了。很自然地,他緊緊依靠著自家師哥,如今只剩自家師哥保護他了。在他看來,師哥就是個本事的。老先生倒下第二天,一早秦樓月就上街去。晌午未到,領回來一個大夫,一個幫忙燒茶煮飯的老媽子,兩只手拎著現買的吃食,好先打發當天的肚餓。迫不及待地拈了豆沙包,柳橫波把自己喂個十成飽,坐在老先生昏暗暗的北屋,瞧著那大夫怎樣斷診,怎樣開方。秦樓月自己還餓著,卻顧不上吃,取筆一一把大夫的話記下,回身開柜子,拿錢付診金。老媽子說好了,一日只幫幾個小時的忙,工錢當日結。這時再顧不上拘謹。屈寒山病中告訴他,哪個屜子里擱錢鈔,秦樓月每天早晨當著其面,取一疊子,在賬本上記一筆,晚上再記賬,匯報用了多少,用于哪里,將多余的錢放回。屈寒山頭腦不甚清明,卻也知道如今只剩秦樓月是個靠得住的,閉了眼張了耳,盡量往心里聽,盡管聽著聽著就開始昏昏。稍微有好轉的樣子,就要下床做事,不肯叫小老板們侍候他??上Р〔火埲?,剛下地就腦血上涌,耳里轟轟得響,眼前一黑,只能往床上倒。秦樓月大約猜到他的心思,有意勸他不要逞強,其他的不好說,只是往李沉舟身上講,“老先生多保重自己,院里的活有我,有老媽子,不行還有阿柳幫著做一些。李幫主若是在,也會要你好好養病的?!睅颓嚼砗锰鹤?,將臟衣服抱出去洗。北屋里,屈寒山僵直地躺在床上,想到李沉舟,幾乎百感交集。他一直是個可靠的老仆,對陶百窗,對李沉舟。陶百窗叫他好好跟著李沉舟,他做到了;李沉舟叫他好好帶著小老板,他沒能做到底。他還沒把小老板全須全尾地交到李沉舟手上,自己先不行了,反要小老板伸手照顧他。驕傲的老人一陣陣得感到悲涼,卻到底下了養病的決心。至少要熬到老爺人來到,不是麼?可是萬一李沉舟自己先出了事,再也不出現,又該如何?屈寒山想到這點,不敢宣之于口,暗暗咬上牙,為自己鼓勁。鼓著鼓著,腦子又變得沉沉,眼前變得模糊,現實漸漸遠了……昏昏醒醒,他看不到柳橫波常抱了毛絨老鼠,靠墻坐著看他。秦樓月人在院里忙,囑咐他守著老先生,若是有什么事,立刻來叫他。昆明的夏天,太陽不辣,知了不鬧,光是一樹一樹地撐開綠蓋,伴著街門外邊叫著“賣楊梅——”的苗族姑娘。柳橫波人在屋里,感知著外面的這一切,就很想出去逛著玩。可是老先生病了,需要用很多錢,師哥告訴他他們不剩下多少錢了,不能再隨便亂花?!跋胂肟?,房子這么三間,知道用去多少麼?”秦樓月這么嚇唬師弟。柳橫波自然不知道用去多少,只以為以后大概又要開始過緊巴的窮日子,沒有新衣、沒有零嘴,不能出去玩,因為要干活。一般時候,秦樓月只是叫他看著老先生,若是老媽子哪日請假,就直接把他派廚房,讓他削蘿卜。小妮子不想老坐屋里看著一動不動的老先生,可他也不想削蘿卜,但是如果不照做,就會挨責備。秦樓月這一陣累得慌,脾氣沒往日的好,有事無事地,就向他皺眉頭。小妮子心里覺得憋,可是老先生不理他——老先生沒法理他!老媽子是個女人,也許對他和藹些?才沒有呢。柳橫波就記得一次,胖身筒的老媽子拎著他削好的胡蘿卜,大聲地笑話:“小哥兒真不會做事!瞧這個蘿卜還剩下多少!”當然也有稍微開心點的時候,那就是師哥讓他上街抓藥,慷慨地多給幾個小銅子,讓他“順道買些果子吃”。柳橫波覺得委屈,可也有點高興,終于不用一直呆坐著看老先生,上街耍耍了。藥鋪子不遠,秦樓月指望他抓了藥,買了果子,就能馬上回來。他不放心師弟一個人出去太久,同時也等著配藥用,不叫老先生斷了頓。想不到的是,小妮子手里捏了錢,一路走一路逛,先跑翠湖,蹲在湖邊看一條條大紅魚,想著自己好久沒有魚吃了,什么時候過來捉一條,讓師哥燉給他??赐昙t魚就抄小道拐上文林街,嗒嗒地向更熱鬧的鳳翥街走。翠湖景色好,可是幽靜得慌,不合小妮子的趣味。那幾條大街多好啊,茶館那么多,人那么多,吵吵嚷嚷的,看著就高興。其中一家大茶館,隔三差五地有人唱圍鼓。柳橫波一開始并不知道什么叫“圍鼓”,后來人站在門外,向里面探著腦袋聽了兩回,立馬知曉,就是票友聚會,清唱戲劇。那些人唱的大多是滇劇,小妮子不會,可是他就是聽出來,那些人唱得可不如他,更比不上師哥!哼,這樣子的都能唱站在臺子上唱呢,真不害臊!小妮子心里鼓了氣,沒法子說出來,只好嗒嗒地走開。幾條街上,賣吃食的可多,一個個玻璃匣子里,一格格地裝著芙蓉糕、薩琪瑪、月餅、綠豆酥,花花綠綠。小妮子邊走邊歪脖子,舍不得不看,可是摸摸自家的兜,心里哀哀地。沒法子,大錢得買藥,小銅子只能夠幾個果子吃。蔫蔫地上藥鋪子抓了藥,拎在手里,再次路過那幾個玻璃匣子,更加走不動。賣東西的見狀,慫恿道:“小哥兒拿上一盒,回去甜甜嘴!”小妮子就想著甜嘴呢,無奈荷包太癟,伸不出手去。老板一眼看穿,更加鼓動,“小哥兒先拿一盒,賒下賬,回去取錢也不遲!手上的東西先壓這兒,大家都信得過!”說著,直接將玻璃匣子遞到柳橫波手里,開了一格,取出綠豆酥,“小哥兒自己嘗嘗!現磨的新鮮綠豆,味道可美!”糊里糊涂地,小妮子張嘴嘗了,一嘗就再放不下,站在店鋪里,吧唧吧唧地吃掉三塊糕點。店老板笑瞇瞇問他,“小哥兒,怎么樣?”要他給話。小妮子臉一紅,抓著匣子道:“我……我回去取錢!”丟下藥包,急忙忙往回趕。小吉坡家中,秦樓月正擔心得緊,心道阿柳人上哪里了,如何到現在也不回。那邊院門一開,柳橫波跑了進來,喘著大氣,說不出話,只是把玻璃匣子端出來給師哥看。后來的事真叫柳橫波半年都忘不掉。他清楚記得師哥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