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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或是冬夜身上的棉被那種永久伴隨的臃實。十幾歲上的李沉舟,會想要結伴闖蕩,如今的他,只想要重溫這種親切臃實,在寒冷的冬夜,在自己的籬笆小院。沒什么可多說,小許攀著他的肩膀,“燕大哥——你保重!”其余人跟著點頭、揮手。手放下,轉身向岳陽出發——已然淪陷的岳陽、已然被占領的岳陽。等待著他們的,是一個未知數。如今那個地方,是故鄉,也是羅網。李沉舟目送他們走遠,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銜接處,消失在灰蒙蒙的大小屋宇后面。陌生的江陵地界上,他一個人孤獨地站著。多少年了,他還是一個人。多少年前他學拳,是想著有一天,他不會再是一個人,會有人喜歡他、愛他、愿意待在他身邊。多少年了,兜兜轉轉,他還是沒能找到這么一個人,喜歡他、愛他、愿意待在他身邊,跟他相悅又廝戀——大概他的人生,本就不該如此憧憬的。風又起,灰塵漫天,天地都變得陰撲撲。他又踏上回程了。李沉舟回到那個江邊的借宿地,沒有見著費老頭兒。院子空蕩蕩的,杵著幾棵高高細細的樹,像是另一個版本的費老頭兒。他又出到街上,買些現成的面食,回頭在灶上蒸一蒸,就打發掉一頓飯了。沒有小崽子,也沒了下廚的必要,一個人過日子,就是隨便對付。一天混完了,又是一天,每一天都差不多,像是無數個面目平板肖似的孿生子,不會讓人特別驚喜,也不會讓人特別失望。從路口下來,遙遙地,又望見那塊埋著豹崽子的墳地了。不由自主往上面走,登到高處,找到覆蓋著小崽子的墳頭,蠟色的黃土上下著冰冷的霜。李沉舟眼望著那小小的包頭,仍然止不住傷悲,對著那既定了的消失了的幻夢,定定地懷想。然而懷想也懷想不出更多的東西,再多的懷想也比不過面前這鐵一般的事實——夭折了的豹崽子,一再失去的老獅子——就這樣罷。轉身下來時,望見江邊費老頭兒的船上,有人在走動。走近一些,發現正是老公雞??床怀隼瞎u在干什么,就是拖著瘸腿,走來又走去,這里摸摸,那里擦擦,過一會兒,又蹲下去整纜繩擺帆。這也是個失去了一切指望的人,指望沒了,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平靜,太平靜了。李沉舟回去打灶生火,烤了幾個山芋,自己吃了兩個,剩下的,用布裹了,帶給費老頭兒。再次走到江邊,費老頭兒已經下到岸上,煙斗又找回來了,正背著風,靠著船,仔細地給煙斗打火。李沉舟過去,把山芋遞給他,“老船家也要走了嗎?”老公雞接了山芋,捂在口袋里,對著冷風噗噗吐煙,“嗯……你呢,你有什么打算?”李沉舟望著天邊帶狀的云,“我沒什么打算?!?/br>費老頭兒看他一眼,“老燕是個很長情的人,是不是?對一個人一旦陷進去,就不容易出來……”李沉舟一怔。“不要誤會,我是指小崽子,”老公雞揚著下巴,向著阿徹的墳地指一指,“小崽子沒了,你也失了魂?!?/br>李沉舟承認這一點,“老船家自己也是不好受的吧?!?/br>“我是不好受,但不光是因為小崽子?!?/br>老公雞轉身,攀著軟繩往船上爬,“你要不要一起來?放心,小崽子喜歡你,我不會讓你也出危險的……”李沉舟心里一動,想知道老公雞到底想干什么,就跟著爬上去,看著費老頭兒收起軟繩,松動鐵錨。他意識到老公雞是要開船,便幫著升起船帆。老公雞又站在主舵的位置上了,兩腿叉著,重心一擺,船緩緩劃個弧形,掉個頭,開始往東駛去。白帆鼓鼓,吃飽了西北風,呼呼地推著船破浪東進。李沉舟站到費老頭兒身邊,看著掌舵的老公雞,如何得精瘦而忽然間神采奕奕。大約每個人,都有個為之而生的東西。有人為拳而生,譬如燕狂徒;有人為律法而生,譬如梁斗;而眼前的費老頭兒,顯然就是為船而生的。沒了船,他才是要活不下去。往東,是岳陽的方向。老公雞這還是要去岳陽麼?“我不知道該怎么跟你說,”老公雞迎風持舵,忽然開口,“我對自己都說不清楚……我這一輩子,只好個船,所有的心思和工夫都耗在這船上了??粗?,能出船,威風而去,威風而歸,從小船家做到船頭的位置,我的心血都在這條船上了!”枯掌啪啪拍打主舵,被磨得異常光滑的主舵,是年深日久的象征。費老頭兒續道:“大武小許他們,出船只是為了糊口吃飯,我跟他們不一樣。他們只是想糊口,說白了,光是糊口,出船也好,捕魚也好,都差不多,但我就不行。我糊口是為了出船,是為了當船頭,把長江游個遍,時間最短,人貨還不出閃失,天氣怎樣惡劣,都要按時抵達,漂漂亮亮地做完每一筆生意……”“我見過的許多人,只是想糊口,吃飽了飯就行,什么屈辱都忍得,什么臟事都受得,忍氣吞聲地過一輩子,反正活著就好,也不管活得像豬還是像狗。岳陽那些個人,我之前高估他們了,現在想來就是這樣,遇事萎頭縮腦、茍且偷生,從膝蓋到脊梁骨到頸椎,就沒有一處是硬的!……”“秀音人很好,但我跟她說不到一塊兒去……當然女人在這世上,總是麻煩多一些,過得也苦一些。但是我受不了這種忍氣吞聲的苦,我駕船瀟灑慣了,幾十年下來,看不得任何人的眼色,受不得任何人的打壓,要我為了自己的肚子,將膝蓋軟上一軟,我是做不到的……”江風割面,衣擺獵獵。李沉舟陪他一塊兒站在寒風里,人船迅速向岳陽靠近。“以前有小崽子在,我還稍微地顧忌著些,小崽子是我的希望,他以后是要駕著汽船接我的班的……為了小崽兒,我軟一些就軟一些好了。如今小崽兒被吳財打死,那個吸血鬼!知道阿徹是我的心頭rou,故意放冷槍打死阿徹,是知道打死阿徹比打死我更厲害,他這是直接斷我的指望,斷我的根——”“哼哼,一個窩窩囊囊的吸血蟲,以為把我的根一斷,我就萎掉了,變成跟他一樣。為了自己的肚子,整日忍氣吞聲,到處認人做爸爸,誰當權誰是爸爸。就為了自己的肚子,該死的肚子,每天都會餓的肚子,就想這么拖累我、要挾我……”船頭轉過君山,日本人的軍船又在望了。“老燕,看到沒有,那些船,日本人的船,還有岸邊水叔的船,現在配給吳財了……”李沉舟忽然領悟到什么,“老船家,您這是要……”話沒說完,被老公雞打斷,“老燕,托你件事,你想法兒替我告訴秀音,我這輩子是欠定她的了!我那屋的柜子下面,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