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233
驅散了人群,進了里屋就向自家那口子打聽:“二樓丙房里的三個人到底什么來頭?老爺不像老爺,兔子不像兔子的,跟西洋景似的!”寓所當家的,一生只對錢銀感興趣,此刻正陪著常駐客人——年高德劭、無兒無女的益堂公打撲克消遣。后者也是本地人,典了房產在這里安營扎站,將寓所化作養老院,過得很是滋潤。也是這位益堂公,平日里愛哼些北地的小曲兒,以示“五湖四海,縈我胸懷”,最常掛在嘴上的是“先帝爺,在白帝城……”沒一個音在調子上,自己卻唱得很樂,唱的時候,脖頸子跟著那么拗過去、拗過去,老板娘總怕他哪天非拗斷了那根老樹脖子不可。接老板娘話的,是益堂公?!拔餮缶皟??這是你眼力不行,見識太少,沒看到那兩個小老板的步態,正是那戲臺上走圓場的樣式!那個老關公,則是個練家子,瞧他那雙大掌,早些年,估計是鐵砂子里熬出來的,是狠角色!”“喲!是這樣——”老板娘瞪圓了眼,“那這唱戲的怎么會跟鐵砂掌走到一起?”益堂公養尊處優的紅臉泛著笑:“只有一個可能——老關公是受人所托,保護大小喬去的。至于所托之人,大約也是周瑜、劉備般的人物,錢財、勢力、樣貌,一樣不少……”“吃掉了吃掉了!益堂公又輸一局!”當家的撲克一摔,振臂大呼。益堂公凝視半晌,默默掏錢。他忙于演義故事,疏于照顧牌局,被當家的趁虛而入,又失一城。老板娘在當家的頭上扣個毛栗子,“怎么這么沒點涵養的?贏個小錢大呼小叫,看人益堂公城府多好……”益堂公——本想提一提老板娘早晨提供的包子里rou餡摻了面粉的問題,聽了這話,就將舌頭在唇崖上勒住,籠著手干搓一搓,真真個很有城府的樣子。這時,有人拍門,咚咚咚地,震得門板直抖。卻嚇不住屁股渾圓腰身粗壯的老板娘,門板一開,“誰呀這么敲門?”正是頂天立地的老關公,門上框堪堪卡著人腦門兒?!袄习迥?,請速速請個大夫,我家小老板水土不服,發了疹子,這會兒已經燒起來了!”老板娘“噢”一聲,轉眼去瞧益堂公。益堂公用力地點頭,意思是“是的,小喬燒起來了,請大夫去!”當家的催了一下:“你個婆娘,愣著干什么!去請大夫呀!”老板娘唯唯地,“請大夫!請大夫!”亮嗓子叫,“月生,趕快跑去西門街,把姚老先生給拖來——”“姚老頭不行,還是請個西人大夫的好!”益堂公站起來,“美亞藥房的里弗斯,來來來,我來寫封介紹信,里弗斯認識我,一看準來!”老關公臉上沒什么表情,不為所動似的,“請便?!鞭D身走了。益堂公已經在問:“筆呢?筆呢?我要毛筆,不要這種yingying的鋼筆……”老關公說過請醫生的事情后,又到一樓問老侍婆要了壺熱水,一路拎回二樓丙房,推開門,向其中一個屋子走去,“東家叫醫生去了?!眹5亟o水瓶灌水,灌完了,望著床上燒得滿臉通紅的小老板,默默地瞧著。老關公——自然便是屈寒山,那眾人口中的大小喬,就是秦樓月和柳橫波兩個了。他們三人,自年頭離開南京以來,已經走過了近兩千多公里的路程。遇河擺渡,過山買驢,崎嶇太過,就雇個車,走走停停,最多不過歇上個三五天,就又接著往西南趕路。屈寒山自是不怕趕路的,他主要是不確定李沉舟究竟要他把小老板們護送到哪一處。桂林,按說已經算是西南了,可是廣東那邊似乎也有些風吹草動,一些居民已經跑到香港和南洋去了。而李沉舟并未說要他們去香港或是南洋,就是西南,可是西南這么大,往哪兒去方便以后跟李沉舟回合呢?屈寒山有些不得要領,坐船過了鄱陽湖,才想起李沉舟要他跟著大學生走的話。就他所知,從上?;蛱旖虺霭l的太古輪船上,就有很多學生,說是要到越南坐滇越公路去西南,上那里報考大學去,大學的名稱,似乎就叫什么西南聯大。想到這一茬,屈寒山就決定盡量往西走,最好碰上一群學生哥,跟著他們就對了。對屈寒山而言,徒步行軍、曉行夜宿,完全不在話下。他就是吃這行飯長大的,練得也是這門子功夫。性子急起來,他恨不得一腳跨到云南境內,在那兒團團打問一遍,好確定李沉舟最有可能在哪里落腳??上磉叺膬蓚€小老板,真真不是吃苦的料,步子稍稍快了些,兩個人便一瘸一拐歪歪倒倒。脫鞋一看,白嫩嫩的腳底板上,已是起了一串小泡。屈寒山便只得遷就著他們,走一段,歇一段,最后干脆買了頭大青驢,讓小老板們坐上面,由他牽著往前走。兩個小老板中,秦樓月算是個省心的,走得再累腳底板再痛,也不哼上一哼。本來屈寒山是有心冷淡他的,看他這股子心氣,倒有些佩服了。而且秦樓月好像從來不想著自己,兩只眼睛只關照著柳橫波,像mama對孩子似的呵護著他,怕他冷了,怕他餓了,怕他累著了。那一次買青驢,就是因為柳橫波怎么也不肯再往前走,桃花眼里汪著包淚,盈盈地嗚咽:“沒力氣了,腿是軟的,老先生行行好,咱們歇一歇?!卑變舻拿嫫?,已經被太陽烤得發暗,露在外頭的胳膊和小腿,也是一片明顯的棕紅色。就算是早先戲班子里練功,柳橫波也沒吃過這么大苦頭,從這家旅店住到那家旅店,從這個地方走到那個地方,耳里聽見的鄉音,越來越怪異,眼中見到的景色,越來越陌生。他不知道他們到底要走到什么地方才算是個頭,只知道得聽老先生的話,因為老先生知道李大哥在哪。山林里可怕的梟鳥叫、草窩里花綠綠的小蛇、渡船上暈乎乎的感覺、旅店里不合口味的飯菜,都叫柳橫波忍不住咬住嘴唇,把眼淚拼命往下咽。阿秦一如既往地愛護著他,擁著他睡覺,將最可口的菜挾給他吃,晚上給他按摩腳丫子,清涼的軟膏也都給他抹了??墒切∧葑舆€是忍不住想哭,有時吃著吃著飯,喉嚨就哽住,于是再好吃的飯,也吞不下去了。秦樓月很擔心他,問他是不是不舒服,那次見他怎么都不肯走,就提議自己來背他。屈寒山心里冷哼,回頭就去街上相驢,牽來頭腰圓背闊的大青驢,叫兩人一起坐上去。秦樓月很是感激,抱著師弟的腰坐在驢背上,心想這下阿柳可是舒服多了。孰不知柳橫波真正鬧的才不是這個,而是心病。柳橫波無法跟任何人訴說,他有多么思念李沉舟,想念那座碑亭巷的小院兒,想念他坐在李沉舟腿上,咿咿呀呀地唱他的“多情小奶奶”。他思念著李沉舟,就像小動物思念陽光、孩子思念父親、情兒思